日子一天天过去,净心营里的哭声渐渐少了。不是麻木,而是那股子堵在心口的淤血,随着那晚的嚎啕,算是吐出去了一大半。剩下的是绵绵密密的隐痛,和一种……前所未有的清醒。
老独感觉自己像块被反复揉搓的面团。白天干活,汗水洒进土里,看着原本荒着的地被一垄垄整理出来,种下的玩意儿冒出喜人的绿意,他心里头会冒出点陌生的踏实感。晚上听课,那《宽恕无上心经》不再像最初那样刺耳,反而有点像……嗯,像温开水,喝着没味儿,但一天不喝,喉咙就干得慌。
他开始琢磨里面的话。“己所不欲,勿施于人”——以前他觉得这是屁话,弱肉强食才是真理。可现在,当他回想起自己也曾是被欺凌的那个,再想想那些被他随手弄死的“蝼蚁”……脸上就有点烧得慌。
变化是潜移默化的。连他自己都没注意到,他刨地时不再带着那股子怨气,跟狗娃他们说话,语气也缓了不少。那只独眼里,戾气褪去,多了些沉静,偶尔还会对着长势好的菜苗露出点几乎看不出的笑意。
但要说变化最大的,还得是李默。
李默就是当初那个脸上带刀疤的汉子。他原本叫什么名儿,没人知道,他自己也绝口不提,只说以后就叫李默,沉默的默。他那晚哭得最凶,几乎背过气去。打那以后,他就像换了个人。
干活最卖力的是他,手上磨出的血泡破了又起,起了又破,结成厚厚的老茧,他也不吭声。学习最认真的也是他,别人或许还有走神的时候,他永远是腰板挺得最直的那个,眼神跟着宣讲的修士走,手里还用树枝在地上比划着记。晚上别人睡了,他还能就着阵法提供的微弱光芒,对着发下来的简易经卷,一遍遍默诵。
狗娃私下里跟老独嘀咕:“独叔,李叔他……魔怔了吧?”
老独看着李默在夕阳下给菜地浇水的背影,那背影依旧宽阔,却没了以前的凶悍,透着股专注和平和。他摇了摇头,没说话。他心里清楚,李默这不是魔怔,是心里憋着一股劲,一股想要把过去那个自己彻底埋葬、重新活一次的狠劲。
几个月后的某一天,负责管理净心营的王修士召集了所有人。他手里拿着一份名单,目光扫过下面一张张或期待、或忐忑、或依旧茫然的脸。
“经过这几个月的观察与考核,”王修士的声音平稳,却让所有人的心都提了起来,“依据尔等劳作之勤惰,学习之领悟,心性之转变……联盟决定,给予李默,第一个离开净心营,重归外界之机会。”
嗡——!
底下顿时响起一片压抑的惊呼和交头接耳声。
第一个!这么快!竟然是李默!
李默自己也愣住了,他猛地抬起头,看着王修士,嘴唇哆嗦着,一时竟说不出话来。那双曾经充满暴戾的眼睛,此刻瞪得大大的,里面全是难以置信,以及迅速积聚起来的水光。
“李默,”王修士看向他,语气缓和了些,“你需明白,离开此地,并非终点。你修为尽废,需从头开始,以《宽恕无上心经》为基,重踏道途。联盟念你诚心悔悟,安排你至卧龙城郊,‘清渠司’任职,负责维护灌溉水渠,你可愿意?”
清渠司?维护水渠?这听起来……跟以前打打杀杀、吞噬怨气的日子,简直是云泥之别。
李默深吸了一口气,努力压下喉咙里的哽咽,上前一步,对着王修士,也是对着所有看向他的目光,深深一揖到地,声音带着抑制不住的颤抖:“李默……愿意!谢联盟……再造之恩!”
没有鲜花,没有锣鼓。第二天一早,李默就收拾好了他少得可怜的行李——其实就是两套浆洗得发白的干净布衣。营地里的人都出来送他,眼神复杂。有羡慕,有祝福,也有像狗娃那样,眼圈红红的,带着不舍和对自己未来的迷茫。
老独走到李默面前,拍了拍他的肩膀,千言万语堵在喉咙口,最后只化成一句:“出去了……好好干。”
李默重重点头,看着老独那只独眼里难得流露出的情绪,也用力回握了一下他的手臂:“独哥,你们……也加油。我……我在外面等你们。”
他的目光扫过一张张熟悉的面孔,这些人,曾经是和他一样的魔头,如今却成了在这特殊境地里互相支撑的难友。他咧开嘴,想笑,嘴角却不受控制地向下撇,最终还是没忍住,眼泪滚了下来,但他很快用袖子狠狠擦掉,努力挺直了腰板。
营地那无形的阵法光幕,在他面前如同水波般荡漾开一个缺口。外面,是久违的、没有任何阻隔的自由空气,阳光毫无遮挡地洒下来,有些刺眼。
李默最后回头看了一眼净心营,看了一眼那些目送他的同伴,然后深吸一口气,迈步,踏了出去。
脚步落在营地外的土地上,很轻,却仿佛用尽了他全身的力气。
他没有立刻离开,而是在原地站了好一会儿,仰起头,闭着眼,任由阳光洒满全身。那温暖,驱散了最后一丝从魔渊带出来的阴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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