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官道车轮滚滚,尘土飞扬。与滑州、卫州的喧嚣饕餮截然不同,自入了信州(今江西上饶)地界,山势渐奇,云雾蒸腾,连空气都沾染了几分清冽的灵气。
蔡攸终于不再日日慵懒地倚在铺满波斯绒毯的华盖马车中。他将张浚唤至近前,神色间带着少有的郑重。
“张学士,”蔡攸的目光透过车窗缝隙,投向远方那若隐若现、峰峦叠嶂、恍若伏虎藏龙的巨大山脉轮廓,“前路龙盘虎踞,非寻常州府可比。此去龙虎山,‘正一道祖庭’,还需学士费心铺排。”他将一枚镌刻着“皇命钦差蔡”的紫檀虎符令牌亲手递给张浚,沉声道:“沿途郡县接待,一应仪程规制,内外警戒布防,接洽天师道之礼数言语,皆托付于学士之手。务要…彰显朝廷威仪,不失道门礼敬!”
张浚躬身接过,心头微震。这一路上,他虽被蔡攸强行推至幕前,操持那些令人不齿的“索贿”勾当与“接驾”虚礼,但内心对这差使始终充满屈辱。可此刻,蔡攸将此等关乎朝廷脸面、关乎与南方最强宗教势力接洽的重任,全权托付于他,这信任(或者说利用他清流出身与办事能力)来得突然,却又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量。
“大人放心。”张浚深吸一口气,压下复杂心绪,声音恢复了几分旧日翰林理事时的沉静,“下官必竭尽所能,不负所托。”
从这一刻起,使团队伍的气氛悄然转变。仪仗依旧煊赫,却多了几分庄重。沿途州县官员惊异地发现,那日贪酷暴戾的蔡太傅竟不见踪影,出面主事的是那位“弃明投暗”却依旧秉持着官样文章清正仪轨的张翰林!虽少不了“供奉”程序,但至少场面上的规矩一丝不苟,对地方苛责勒索反而收敛许多。这让那些饱受勒索的官员颇感意外,接待时也多了几分真正的敬畏与谨慎。
队伍的核心——那辆最为奢华舒适的香车之内,氛围则缱绻旖旎,与车外的肃杀和规矩格格不入。
蔡攸半倚在厚软的锦垫上,一腿屈起,姿态闲适风流。张雪莹被他圈在怀中,侧坐于他强健的腿间。少女一身素雅的藕荷色薄袄襦裙,更衬得肌肤胜雪。自从被父亲“送入”蔡府这龙潭虎穴,又随队离京,如同一朵被风雨裹挟的弱蕊,茫然失措。路途初始,她对身边这毁了她人生、毁了她父亲清名的巨奸恶枭,唯有无尽的恐惧与刻骨的疏离。
然而,蔡攸仿佛有无穷的耐心和诡异的手段。他不曾强迫,却无处不在。用重金为她添置最名贵的衣料饰物,寻来最精巧的南方点心小吃,甚至在她对窗默默垂泪时,他会随手在车中的宣纸上,画上一朵笔触清绝、形神兼备的山茶,不着痕迹地推到她眼前。他更会用他那双看透人心的眼睛,精准地在她心神最为脆弱无依的时刻,用指腹轻柔地擦去她腮边的泪珠,嗓音低沉带着一种奇异的蛊惑力:
“雪中寒梅,凋零易逝。风中柳絮,飘零无根。雪莹可知,唯有攀上最高最险的峰崖,立于不败之地,方能护住你所珍视的……永不堕淤泥浊浪。”
这些模糊而深刻的话语,如同最柔软也最锋利的钩子,一次次勾动少女心底最深处的恐惧和对“强大依附”的朦胧渴求。他偶尔兴致来时,会搂着她细细描述汴梁“天上人间”那令人晕眩的奢靡繁华,描绘未来他掌权之日可许她何等显贵荣华,描绘一幅她父兄安稳、阖家富贵的虚幻图景。
渐渐地,张雪莹那冰封般的疏离,如同春雪消融。她不再抗拒他习惯性的搂抱圈弄,甚至在他低声与她耳语那些关于江南风月、京华烟云的诗句时,会侧耳倾听,苍白的小脸上泛起一丝难以察觉的好奇与茫然。她在他温热的怀中开始习惯,感受那坚实的臂膀和霸道的气息带来的奇异安全感——即便这安全感的源头是邪恶本身。
“龙虎山…不远了。”蔡攸微凉的指尖刮过张雪莹小巧挺直的鼻尖,带着一丝戏谑,“听闻那里有道门高人,能呼风唤雨,摘叶伤人。怕不怕?”
张雪莹长长的睫毛颤了颤,似想躲开那指尖,最终却只是微微低垂了眼帘,像只受惊却无处可逃的小兔:“有…有大人在,不…不怕。”声音细若蚊呐。
蔡攸哈哈一笑,将她搂得更紧了些:“不怕就好。天师道自有灵秀之地,倒是你这身子,山风料峭,需得好好养着。到了那儿,自有安排。”他眼中闪过一丝深意。
数日后,大队人马抵达龙虎山下。但见千峰竞秀,万壑争流,云雾缭绕间宫观殿宇星罗棋布,气象森严肃穆,果然仙家洞府气象。
呼延灼亲率精兵在山下设下严密营寨,张浚则持钦差符节,于迎仙台上依足了朝廷大典规制,与前来接引的天师道长老完成了庄严而繁琐的觐见、宣读圣谕、呈递徽宗御笔礼单等一系列官方流程。双方皆是恪守古礼,一丝不苟。
当官方礼仪暂告段落,蔡攸才在武松、林冲贴身护卫下,乘坐步辇,来到天师府深处,那传说中历代天师静修参悟的“虚靖堂”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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