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砂镇的人心惶惶,像无声的潮水,在窄巷与紧闭的门窗间扩散。
北忘与南灵每日穿行在这片被死亡笼罩的地方,清理着因源眼煞气外泄而不断出现的零星地僵。
大多只是凭本能攻击活物的行尸,处理起来并不麻烦,要么北忘用符箓定住,要么南灵随手切断它们与地下煞气的微弱联系。
这一夜,他们遇到了一个不同的。
那是在镇子边缘,靠近废弃矿车堆放处的一截断墙下。
它不像其他地僵那样漫无目的游荡或疯狂攻击,而是缩在角落,双臂抱膝,腐烂的头低垂,肩膀微微耸动,竟像是在……哭?
虽然那声音更像风穿过破洞的呜咽。
当北忘警惕靠近时,那地僵猛地抬起头,露出一张年轻却已高度腐烂、布满青黑尸斑的脸。
它空洞的眼窝里没有红光,只有一片死寂的灰白,但喉咙里,却断断续续发出些模糊却依稀可辨的音节:
“……回……家……娘……等我……荷包……绣好了……”
那声音干涩、破碎,带着说不尽的眷恋和未了的遗憾,直直撞进北忘心里。
他正要掷出符箓的手,一下子停在了半空。
他看清这地僵身上残破的衣物,正是镇上矿工的打扮,年纪很轻,怕是上次矿难中遇难的矿工之一。
北忘脸上掠过一丝深深的黯然与不忍。
他缓缓放下拿着符箓的手,轻轻叹了口气,向前几步,在距离那地僵数尺远的地方蹲下,尽量让自己的视线与它齐平。
“兄弟,”
北忘的声音低沉温和,带着难言的悲悯,
“你放心。你家在哪儿?
告诉我,我一定想办法替你捎信回家,告诉你娘……
你在这儿挺好,不叫她空等。”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地僵扭曲的肢体,声音更柔和,
“我也找一处干净向阳的地方,让你入土为安,不再受这地底阴煞的苦。”
他没有念往生咒,只像跟一个迷路的朋友说话,许下郑重的承诺。
那地僵模糊的低语停了。
它僵硬抱膝的手臂微微松动,腐烂的头歪了歪,那双死寂的灰白眼窝“望”向北忘,像在努力理解这陌生的话语。
在一旁静立的南灵,清楚地“看”到了变化。
在那地僵的残魂深处,原本如同乱麻般纠缠、剧烈波动的阴气,在北忘说出“捎信回家”、“入土为安”这几个字后,竟开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平复、缓和下来。
那强烈的、几乎要撕裂魂体的执念与不甘,像是找到了出口,又像被一只温柔的手抚平,阴气的躁动渐渐归于宁静。
此时,北忘见那地僵的残魂得了安抚,不再有攻击之意,这才取出一张画好的“安魂符”,动作轻缓地贴在地僵额头。
符箓散发柔和纯净的白光,如同月光罩住地僵身躯。
地僵最后发出一声极轻、仿佛叹息般的嗬气,然后彻底安静,蜷缩的姿态也缓缓放松,沉沉睡去。
北忘默默看着这具年轻尸身,眼中满是复杂。他起身,对南灵道:
“劳烦林姑娘在此稍等,我去找镇长老,问清这人家在何处,
总要……说话算话。”
南灵没应声,只看着他转身离去的背影,又看看那具被安魂符笼罩、再无动静的地僵。
她的“目光”再次落在那平缓的残魂上。
不久,北忘返回,身后跟着两名面带悲色的镇民,显然是认识这年轻矿工的。
他们看着角落里安详下来的尸身,忍不住抹泪,向北忘连声道谢,然后小心上前,用备好的草席将其抬起,准备按北忘的吩咐,找处好地方安葬。
处理完这一切,夜色更沉。北忘脸上的疲惫更深,不光是身子累,心里也更沉重。
他看向一直沉默的南灵,发现她正若有所思地看着地僵被抬走的方向。
“怎么了?”北忘问。
南灵转过头,用她那平稳无波的语调问:
“你答应捎信和下葬,这事费时费力,并没让‘超度’更快,为何要做?”
北忘微微一怔,随即明白她又在算她那套快慢账了。
他望着镇民抬尸远去的方向,缓缓道:
“人死如灯灭,但情义不该跟着没了。
他惦记家人,是为人子的孝心;我答应了他,是活人对死者的交代,也是对‘信义’二字的坚持。
这不是买卖,也不是图快,而是……求个心安。”
“心安?”
南灵抓住这个新词,再次露出不解,
“‘心安’能助长法力?还是增强符箓威力?”
北忘看着她那纯粹求知、毫无杂质的眼神,忽然觉得无力,又有些说不出的悲哀。
他摇摇头,轻声道:
“不,心安……或许对修行无益,对画符无用。但它能让我在深夜里,独对孤灯时,不觉得亏欠;在行走阴阳时,不怕面对鬼神。
这是一种……属于‘人’的坚持。”
南灵沉默了。她记下了“心安”这个词,但无法明白,于是把它和“慈悲”、“心意”归在一处。
两人继续在镇中巡查,月光把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
北忘看着身旁少女完美的侧脸,心中暗叹:
她有着撼动幽冥的力量,却听不懂一句最简单的承诺;
她能轻易“送走”亡魂,却不知什么是“慈悲”。
这到底是天赐,还是某种……缺憾?
赤砂镇的危机迫在眉睫,而他与这位临时同伴之间的隔阂,似乎比那矿洞更深,比那煞气更难消除。
前路难料,他不仅要设法封住那恐怖的阴煞源眼,或许,还得试着去触碰一颗被寒冰裹住的、不属于这凡尘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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