澄心园的首次“医道同盟”聚会,与其说是医学探讨,不如说是一场精心编排的权势展示与利益试探。裕亲王玄澈的城西别苑“澄心园”景致清幽,亭台楼阁错落有致,流水潺潺,古木参天,一派远离尘嚣的雅致。然而,踏入其中,流珠便能感受到那弥漫在空气中、无形却切实存在的张力。
与会者除了几位确实德高望重、醉心医道的老先生外,更多的是京城各大药行、医馆的背后东家或代表,以及几位在太医院内郁郁不得志、试图另寻门路的太医。他们看向流珠的目光复杂难辨,有好奇,有审视,有不易察觉的嫉妒,也有对皇帝宠臣身份的刻意逢迎。
裕亲王玄澈一身雨过天青色常服,玉冠束发,显得闲适而雍容。他亲自在园门内相迎,态度亲切得恰到好处,既显重视,又不至于过分热络让人不安。他引着流珠参观园内景致,言谈间不离医道宏旨,盛赞流珠于防疫、验尸乃至整顿学堂所展现的“魄力与卓识”,称她是打破陈规、引领新风之关键人物。
“县主可知,为何太医院积弊多年,却难以撼动?”玄澈驻足于一池碧水前,随手撒下一把鱼食,引得锦鲤争相跃出水面,他语气平淡,却意有所指,“非是无人知晓其弊,实乃牵一发而动全身。刘鑫之流,不过是冰山一角,其下盘根错节,利益输送,早已织成一张无形巨网。皇后娘娘母家朱氏,在其中亦非全无干系。县主能得皇兄信重,以女子之身破局,实乃异数,亦是大幸。”
流珠心中警铃微作,面上却不动声色,只微微欠身:“王爷过誉。流珠所为,不过尽医者本分,仰仗陛下圣明罢了。太医院革新,乃陛下之意,章院判与诸位同仁协力,流珠不敢居功。”
玄澈侧首看她,眼中笑意深沉:“县主过谦了。本王设立此同盟,亦是深感医学一道,闭门造车终非长久之计。需得集思广益,融汇各家之长,更需有强力之人居中协调,破除门户之见。县主虽暂居‘顾问’之位,然以县主之能、之望,他日领袖群伦,亦非不可能。届时,同盟还需多多倚仗县主。”他话语中的招揽与暗示,几乎不加掩饰。
聚会间的学术讨论,流珠发言谨慎,只就护理规范、疫情防控的通用原则分享了部分心得,对于核心的药方、独特的诊法则避而不谈。她能感觉到,有几道目光始终若有若无地追随着她,带着探究与算计。期间,一位与朱家颇有渊源的药商,言语间几次试探流珠对某些珍贵药材渠道的看法,均被她以“学堂用度俭省,不谙此道”轻轻挡回。
离园时,玄澈亲自相送,临别前似不经意般提道:“听闻华妃娘娘近日对县主颇为青睐?宫中人心复杂,华妃娘娘圣眷正浓,三皇子更是陛下心头肉。县主医术超群,能得娘娘青眼,是好事。只是……有时候,过于接近旋涡中心,也需当心被卷入其中,身不由己。”他语气温和,仿佛只是善意的提醒,但那眼底一闪而过的幽光,却让流珠明白,这京城内外,几乎没有任何事能真正瞒过这位看似闲散的亲王。
华妃的邀约,如同悬在头顶的利剑,不容一直回避。流珠深知,既然对方已递出帖子,自己若一味推拒,反而显得心虚或傲慢,平白树敌。在仔细权衡并做足准备后,她递牌子入宫,依约前往华妃所居的披香殿。
披香殿内陈设极尽奢华,珊瑚盆景、水晶帘栊、海外香药气息浓烈馥郁,与凤仪宫的庄重典雅、苏合香的清冽截然不同。华妃慕容世兰身着缕金百蝶穿花云锦宫装,云鬓珠翠,艳光逼人。她并未如皇后般端坐主位,而是亲自在殿门口迎了流珠,执了她的手,笑语盈盈,态度亲切得近乎热络。
“可把县主盼来了!”华妃笑道,凤眼流波,打量着流珠,“早就听闻县主大名,不仅医术了得,模样性情也是这般出众,难怪陛下时常夸赞。快请坐,尝尝今年新贡的雪顶含翠。”
她绝口不提皇子病情,只与流珠闲话家常,问些民间风物、学堂趣事,言语间对流珠的“独立自强”表示欣赏,又似真似假地抱怨宫中生活沉闷,太医们用药过于保守。直到一盏茶毕,她才仿佛想起般,唤乳母将三皇子抱了出来。
三皇子玄钰年方三岁,粉雕玉琢,确是十分可爱,只是面色略显苍白,精神有些恹恹。流珠依礼请脉,指尖搭上那细小的手腕,凝神细察。脉象略显细弱,脾胃确有不足,但绝非什么大病,不过是孩童常见之症,精心调养即可。太医院的方子她也暗中了解过,平正稳妥,并无问题。
“娘娘放心,”流珠收回手,语气温和而肯定,“殿下玉体并无大碍,只是小儿脾胃娇弱,需耐心调养。太医院诸位大人的方子极为对症,按时服用,加之饮食精细些,莫要过于油腻,慢慢便会好转。民间有些健脾开胃的小食方,若娘娘不弃,流珠可写下,作为辅助。”
她刻意强调了太医院方子的“对症”,将自己定位为补充和建议者,而非否定者。同时,她给出的食方也是寻常易得、绝无任何配伍禁忌的温和之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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