慈宁宫西偏殿,时间仿佛被拉长,每一息都带着沉重的黏稠感。厚重的帘幕隔绝了外界,使得殿内仅有的光源——角落青铜仙鹤灯台上的长明灯火与床榻边月华石温润的白光——在昏暗中显得格外分明,光影交错,勾勒出器物沉静的轮廓,也映照着两张拔步床上沉睡女子苍白脆弱的侧颜。
绘春那一声破碎的、饱含恐惧的呓语:“……不要……痛……”,如同投入古井的石子,不仅激起了魂契光晕的剧烈涟漪,更让殿内原本平稳流转的安神香气与“蕴神芝”的淡淡药香都出现了一瞬的凝滞,仿佛空气本身也为之悸动。
玄玳真人豁然睁开的双眼中,精光如电,却又迅速被更深的凝重所取代。他盘膝而坐的身形纹丝未动,但周身那淡薄的真气却瞬间加速流转,带起衣袂无风自动。他指诀疾变,不再是单一的静心宁神咒,而是双手虚抱,引动体内精修多年的金丹元气,在身前空中划出一个繁复而古拙的青色符文。那符文初时仅有巴掌大小,线条灵动如游龙,甫一成型,便散发出中正平和、滋养万物生机的道韵,正是龙虎山秘传的“太乙养魂符”。此符非同小可,需以自身本命真元为引,沟通天地间一丝生机造化之力,绘制过程极耗心神,非到紧要关头不会轻用。
只见那青金色的符文缓缓旋转,吸纳着清心宁神阵汇聚而来的温和灵气,光芒渐盛,随即如同有生命般,缓缓降下,化作一个无形的、流淌着柔和光晕的透明光罩,将流珠与绘春连同她们紧紧交握的双手一同笼罩其中。光罩之内,空气似乎变得更加纯净,连那月华石的光芒都仿佛被晕染上了一层淡淡的生机绿意。
玄玳真人能清晰地“感知”到,绘春那沉寂的意识海深处,正被一股来自遥远彼端的、尖锐如冰锥的灵魂痛楚所侵袭。那痛楚并非实体伤害,却直接作用于感知本源,带着浓郁的绝望、阴寒以及一种……被强行剥离、窥探的亵渎感。这感觉通过魂契那玄妙而坚韧的纽带,清晰得如同亲历,甚至隐隐牵动了流珠那更为沉寂、如同深潭的心神,使得她苍白如纸的指尖也几不可察地蜷缩了一下,长而密的睫毛极其轻微地颤动了一瞬,虽未苏醒,却显露出内在的波澜。
“祸根未除,遗毒尚存!而且这毒……竟能通过魂契直攻心神!”玄玳真人心中暗凛,额角已渗出细密的汗珠。这绝非简单的伤势反复或噩梦惊扰,而是萧景睿那边定然发生了极其凶险的、直接针对灵魂本源的变故,才会产生如此强烈且精准的隔空影响。这魂契的敏感与脆弱程度,比他预想的还要棘手。
他不敢有丝毫大意,一边全力维持太乙养魂符的稳定输出,一边分出一缕极其细微、如同蛛丝般坚韧的神念,小心翼翼地探向绘春那剧烈波动的意识边缘,试图捕捉更具体的讯息,至少要判断出这干扰的性质、强度与源头特征。神念如触角般轻探,反馈回来的除了那混乱至极、如同风暴般的痛楚,他似乎还捕捉到一丝极其微弱、却本质迥异的“净化”意味,那感觉与昨夜祭坛上那金紫色的情念之力同源,带着相似的温暖与坚韧特质,此刻却被浓重的邪秽、绝望与怨毒所包裹、扭曲、侵蚀,如同明珠被投入污浊泥潭,在无尽的黑暗中徒劳地闪烁、挣扎,每一次闪烁都伴随着更深的痛苦。
“奇怪……这感应,不单是受害者之间的简单共鸣,倒像是……两种同源却截然对立的力量,在某个节点上发生了激烈的冲突与纠缠?”玄玳真人眉头紧锁,心中疑窦丛生。这个发现让他对魂契的本质以及萧景睿此刻的状态产生了更深的疑问。萧景睿身为邪阵主导者,体内怎会残留有情念之力?而且这情念之力似乎并未被完全驱散或污染,反而形成了一种微妙的平衡或被禁锢的状态,此刻正因外界的刺激(很可能是审讯或刑罚)而激烈反应。
他不再试图深入探查绘春混乱的意识,以免加重她的负担甚至导致魂契反噬,转而将全部心神用于稳固太乙养魂符,同时暗暗扣住了袖中一枚触手温润、刻有阴阳双鱼图案的玉佩——那是他师门传承的守心至宝“静虚佩”,能在关键时刻镇守心神,抵御外魔,此刻也被他引动,散发出一圈肉眼难见的清辉,辅助安抚两人动荡的心神。
殿门外,如同石像般侍立的常寿、常安两位老太监,似乎也感应到了殿内气息的细微变化。常寿耷拉的眼皮微微抬起一条缝,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精光,与对面的常安无声地对视了一眼,两人气息更加沉凝,如同两张拉满的弓,随时准备应对任何突发状况。更外围巡视的宫女们,脚步似乎也放得更轻,手不自觉地按在了腰间的短刃或符箓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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宗人府暗牢底层,那一声源自灵魂本能的、压抑到极致的嘶吼过后,空气中弥漫的不仅仅是九幽寒铁般的阴寒,更增添了一种诡异的、能量冲突后的紊乱与灼热余烬感。墙壁上鲛人油长明灯的火焰都似乎被无形之力压得矮了一截,光影更加摇曳不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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