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老棺也不怕,咧嘴一笑,露出一口黄牙,“这册子上记得清清楚楚,都埋在乱葬岗呢。下一个是孙六娘?我想想啊……哦,那个卖浆洗的,死于伤寒,连张席子都没裹。”
“王十七!”胡黑急了,指着站在人群中的王十七吼道,“这不就站着个大活人吗?!”
张老棺慢吞吞地把手指移到一行字上:“王十七……原名王二狗,死因不明,义庄收尸的时候,脸都被野狗啃烂了。这位小哥,你若是叫王十七,那你怕是借了鬼名咯。”
这一番话下来,原本热血沸腾要造反的人群,像是被一盆冰水从头浇到了脚。
愤怒变成了悲恸,不少人想起了自家死去的亲人,丢下锄头,跪在地上嚎啕大哭起来。
“你……你这老东西耍诈!”胡黑气急败坏,拔刀就要砍。
“我看谁敢动!”
王十七猛地跨前一步,手里的醒木“啪”地一声砸在供桌上,碎屑纷飞。
他指着胡黑,声音如雷:“陆先生闭嘴,是让我们开口讲故事,不是让我们提刀去送死!这册子上的人都死绝了,你是想让我们这些活人再去填那乱葬岗吗?”
百姓们虽然没什么见识,但对于生死之事最是敬畏。
宁信死者有名,不信活人作乱。
一时间,无数双眼睛死死盯着胡黑,那眼神不再是盲从,而是怀疑和厌恶。
胡黑看着那一张张不再狂热的脸,知道大势已去,只能恨恨地啐了一口,钻入人群溜了。
风雪又起。
陆寒立在十里外的山崖上,遥望着汾阳方向渐渐熄灭的躁动火光。
“那胡黑跑了。”谢卓颜不知何时回到了他身后,身上带着风雪气,“只要他还活着,流言还会再聚起来。”
“流言如野草,烧不尽的。”陆寒神色平淡,从发髻深处摸出一支极短的竹哨。
这哨子看着不起眼,却是当年他在北境死人堆里磨出来的。
他将竹哨凑到唇边,轻轻吹了三声。
哨音短促,混在风声里几乎听不见。
但这声音刚落,远处的密林中便传来一阵细碎的声响。
紧接着,三骑黑衣人如幽灵般从雪幕中奔出。
他们脸上蒙着黑布,马蹄上包着厚布,无声无息。
为首的一人,腰间悬着一把短刀,那刀刃的棱角被磨得极平,像是要把杀气都藏进刀鞘里。
他们经过山崖下时,并未停留,只是对着陆寒的方向微微颔首,随即扬鞭向南,直追胡黑逃窜的方向而去。
“真正的代讲人,从来不在台上。”
陆寒收起竹哨,看着那几道身影没入黑暗,声音低得只有他和谢卓颜能听见,“这些年,我讲故事,他们收尾。既然胡黑想听故事,那就让‘影述营’去给他讲个结局吧。”
数日后,陈仓古道。
天色阴沉得厉害,几只寒鸦在枯枝上呱噪。
陆寒勒马缓行,前方狭窄的山道上,迎面推来一辆独轮车。
推车的是个身形佝偻的老汉,车上覆着一张破旧的草席,底下隆起一个人形,随着车轮的颠簸,一只苍白得有些发青的手从草席边垂落下来,指甲缝里全是黑泥。
陆寒目光在那只手上停了一瞬,眉头几不可察地跳了一下,随即拨转马头,让开了道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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