砖窑人赃并获的消息，如同一道无声的惊雷，在极小的范围内炸响。胤禛没有立刻发作，反而下令将所有擒获的人犯分别秘密关押，严密封锁消息。他知道，这只是砍断了八爷党伸向外援的一条触手，其盘踞朝堂多年的根基，尚未动摇。
书房内，烛火再次燃至深夜。
舒兰将一杯浓茶放在胤禛手边，看着他审阅粘杆处送来的最新名单。上面罗列着与八爷、九爷、十爷往来密切的京官、武将，乃至部分宗室的名字，密密麻麻，触目惊心。
“树大根深，盘根错节。”胤禛放下名单，揉了揉刺痛的太阳穴，“若依名单全部查办，朝堂顷刻便会瘫痪，前线战事未平，朝廷承受不起这样的动荡。”
舒兰理解他的顾虑。这不像处置一个贪官或者解决一桩案子，这是要动摇小半个朝廷的势力。“王爷，管理一个庞大的团队，有时需要的不是一次性换血，而是精准切割，去除病灶，同时稳住大多数人心。”
她拿起那份名单，用朱笔在其中几个名字上画了圈：“这几人，是八爷党的核心智囊与钱袋子，证据确凿，必须拿下，以儆效尤。”她又指向另一部分，“这些人，多为趋炎附势之辈，或是被抓住把柄胁迫，并非铁杆。可以暂时不动，或稍加敲打，令其戴罪立功。至于那些手握兵权，态度暧昧的……”她顿了顿，“需要王爷亲自出面，或施恩，或威慑，务必在动手前，将他们稳住，至少确保他们按兵不动。”
胤禛看着舒兰清晰的分析，眼中流露出赞赏。她总能将他心中的宏图，拆解成一步步可执行的策略。
“就依你所言。”他提笔，开始起草一份份手谕。给步军统领衙门的，是控制京城九门及要害街巷的密令；给隆科多的，是让其麾下兵马整装待命，听候调遣的指令；给几位态度关键的旗主王爷和军中将领的，则是措辞或温和或严厉的私人信函。
每一道命令，都像是一颗棋子，被小心翼翼地放置在棋盘的关键位置。
“王爷，还有一事。”舒兰提醒道，“十三爷那边，需加强护卫。八爷党若狗急跳墙，难保不会对十三爷不利。还有弘历……府中的防卫，必须万无一失。”
胤禛点头：“已经安排了。十三弟府上加了双岗，皆是粘杆处好手。弘历这几日也不必去上学了，就留在府中。”他看向舒兰，目光深沉，“你自己也要小心。”
舒兰微微一笑：“王爷放心，我晓得分寸。”
接下来的两日，京城表面依旧风平浪静。但敏感的人已经察觉到一丝不同寻常的气息。步军统领衙门下的兵丁巡逻更加频繁，一些关键衙门的官员被以各种名义暂时调离，几位平日里与八爷党走得近的官员府邸周围，似乎也多了一些“闲杂人等”。
八爷府内，气氛更是压抑到了极点。
账房和那批“货物”连同准噶尔使者一同失踪，如同石沉大海，生不见人死不见尸。他们试图联系西山砖窑，却发现那里已经被不明身份的兵丁封锁。派出去打探消息的人，也大多一去不回。
“老四……他到底知道了多少？他想干什么？”胤禩在书房内焦躁地踱步，早已没了往日的温文从容。他感觉自己仿佛陷入了一张无形的大网，四周都是眼睛，却看不清对手在哪里。
胤禟脸色铁青：“八哥，不能再等了！看这架势，老四肯定抓住了我们的把柄！趁他现在还没发作，我们……”他做了个劈砍的手势，眼神狠厉。
胤?也在一旁附和：“九哥说得对！先下手为强，后下手遭殃！咱们手里也不是没人！”
胤禩停下脚步，眼神变幻不定。他何尝不想拼死一搏？但理智告诉他，胤禛既然敢如此布局，必然是有了相当的把握。贸然动手，胜算几何？
“畅春园那边……德妃有什么消息？”他像是抓住最后一根稻草，问道。
“德妃娘娘只是安心静养，并无任何异常举动传来。”手下人回报。
最后的指望也落空了。胤禩的心，一点点沉入谷底。他知道，决战的时刻，马上就要到了。只是没想到，会来得这样快，这样被动。
雍亲王府内，胤禛看着粘杆处送来的、关于八爷府上最后一点异动也被掐灭的报告，知道时机已经成熟。
他换上了亲王礼服，神色肃穆。舒兰替他整理着衣领和朝珠，动作轻柔而坚定。
“都安排妥当了？”她轻声问。
“嗯。”胤禛握住她的手，用力一握，“等我回来。”
他没有再说带她去哪里的话，此刻，所有的承诺都显得苍白，唯有眼前的生死一搏，才是真实。
舒兰目送着他挺拔的身影走出书房，融入黎明前最深的黑暗中。
她知道，他这一去，不是去上朝，而是去赴一场没有硝烟，却同样凶险万分的战场。
天色将明未明，东方天际透出一线微光，却难以驱散笼罩在紫禁城上空的沉重阴云。雷霆，即将炸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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