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的阳光,如同稀释了的薄金,勉力穿透铅灰色的云层,在伏牛山连绵的雪脊上投下清冷的光斑。山谷间弥漫着凛冽的寒气,呵气成霜,枝头的冰凌偶尔断裂,发出清脆的声响。然而,与山外的萧索死寂截然不同,黑风寨内却是一片蒸腾着生机与暖意的喧嚣世界。
寨墙高耸,刁斗森严,“明”字旗与“忠义营陈”字旗在朔风中猎猎狂舞,绷紧的旗面发出沉闷的鼓点般声响。
墙内,人声、铁器声、号令声交织成一股巨大的声浪,冲刷着冬日的严寒。校场上积雪被压实,成排的士卒在教官粗粝的吼声中操练着劈刺动作,刀锋破空,带起阵阵寒意;匠作坊区炉火熊熊,叮叮当当的打铁声不绝于耳,空气中弥漫着炭火和金属的气息;后勤妇孺们穿梭忙碌,晾晒的衣物、腌制的干菜、堆积的柴薪,处处显露出一种紧张而有序的储备状态。就连那些追逐嬉戏的孩童,他们的叫喊声也似乎比山外多了几分未经磨难的响亮。
就在这派繁忙景象中,张素心领着李慕谦,沿着清扫出的主干道缓缓而行。她穿着一身浆洗得干净的浅青色棉裙,外罩一件半旧的杏色比甲,乌黑的发髻简单绾起,插着一根素银簪子,全无奢华装饰,却越发衬得她面容清秀,脖颈修长,宛如一株在冰雪中悄然绽放的寒梅。她步履轻快,神情从容,对这片土地充满了熟稔与归属感。
“素心姑娘,今儿个天气好,带朋友逛寨子呢?”一个正在修补栅栏的老匠人直起腰,笑呵呵地打招呼,脸上深刻的皱纹里都洋溢着暖意。
“张姑娘,多谢你上回给的方子,娃他爹咳嗽好多了!”一个抱着木盆的年轻媳妇停下脚步,感激地说道。
“素心妹子,回头来拿点新磨的豆粉,香着呢!”路边屋檐下,正在筛捡杂粮的大婶热情地喊道。
张素心一一含笑回应,语气温柔亲切,既不显过分热络,又恰到好处地透着真诚。李慕谦跟在她身侧,心中充满了惊异与触动。
他想象中的土匪巢穴,应是脏乱不堪、充满戾气之所,可眼前这一切,秩序井然,人情味浓郁,人们脸上虽有劳作的疲惫,眼神却明亮,透着一种对生活的盼头。这与襄城内日益紧张压抑、流民塞道、愁云惨淡的景象形成了鲜明对比。
他忍不住深深吸了一口气,空气中混合着松木燃烧的烟气、泥土的芬芳以及若有若无的草药味,竟让他感到一种莫名的安心。
正当他沉浸在这份独特的氛围中时,迎面走来了两位挎着竹篮、边走边低声说笑的大婶。其中那位身形微胖、面色红润的吴婶眼尖,老远就扬起了手,嗓门洪亮:“哎哟喂!这不是咱们的素心仙子嘛!怎么有空出来溜达了!”她目光一转,落在李慕谦身上,上下打量一番,见他身材魁梧,面容虽略带旅途风尘却难掩俊朗,眼中立刻闪过八卦的光芒,“啧啧,这位俊后生是……?瞧着面生得很呐,不是咱们寨里的弟兄吧?”
张素心这时也看到了两位大婶,见吴婶调侃自己,笑着回应到道:“吴婶,您就别取笑我了。这位是襄城李记药铺的李慕谦李公子,与我家中是世交,今日随李东家来送药材的。我不过是尽地主之谊,带他随处看看。”
另一位瘦削些、眼神精明的王婶闻言,立刻用手肘碰了碰吴婶,压低声音却又能让周围人听见:“哎,老吴,你看这郎才女貌的,站一块儿多般配!素心妹子可从来没单独陪哪个年轻后生逛过寨子,我看啊,八成是……”她故意拖长了尾音,挤眉弄眼,意思不言自明。
李慕谦的心猛地一跳,一股热流涌上脸颊,竟有些手足无措起来。他偷偷瞥向张素心,只见她耳根都红透了,羞得低下头,跺脚道:“王婶!您……您再胡说,下次吴叔腰疼犯了,我可不管给他扎针了!”
“哎呀呀,可别!”吴婶连忙笑着打圆场,轻轻拍了王婶一下,“就你话多,没瞧见素心妹子脸皮薄嘛!咱们寨子里谁不知道,素心妹子心里惦记的是那位……”她话说到一半,似乎意识到失言,赶紧刹住,话锋一转,“咳,那个……药堂那边还一堆药材等着收拾呢,咱们快走吧,别耽误素心姑娘正事。”
说着,连拉带拽地把还在窃笑的王婶拖走了,临走还不忘回头冲张素心和李慕谦意味深长地笑了笑。
张素心望着她们远去的背影,长长舒了口气,拍了拍胸口,脸上的红晕仍未完全消退。李慕谦将她的窘态和那两位大婶未尽的言语听在耳中,像是有根细小的羽毛在心尖上轻轻搔刮,一种难以言喻的失落和酸涩悄悄蔓延开来。
他自幼与张素心相识,心中一直存着一份朦胧的好感,虽知家中已为自己定下亲事,那份源于少年时代的情愫却并未完全消散。
他犹豫了一下,还是忍不住开口,声音带着一丝自己都未察觉的紧绷:“素心妹妹,方才吴婶王婶她们说的,你在寨中,可是已有心仪之人了?”问出这句话,他感觉自己的心跳得厉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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