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喊声震天的校场,陈远又引着二人转向寨子西侧匠造区。尚未走近,一股混合着煤炭、铁锈与汗水的热浪便扑面而来,与外面的天寒地冻形成了冰火两重天般的鲜明对比。放眼望去,数十座大小不一的炉灶如同巨兽般蹲伏着,灶膛内火焰熊熊,将周遭映照得一片通红。叮叮当当的打铁声密集得如同暴雨敲击铁皮屋顶,其间夹杂着拉动风箱的呼呼声、淬火时的刺啦声,汇成了一股充满力量与节奏的、独属于工业的雄浑交响。
数十名赤膊的精壮铁匠和学徒们,古铜色的皮肤上汗水淋漓,在炉火的映照下闪烁着油亮的光泽,他们肌肉虬结的手臂奋力挥舞着大小铁锤,每一次锤起锤落,都伴随着四溅的耀眼火星与沉闷的金属撞击声。靠近边缘的空地上,一捆捆刚刚打制完成的长矛堆叠如山,新磨的锋利铁尖在跃动的火光与渐浓的暮色中,反射出冰冷而幽森的寒光。
在更里面一些、相对安静的区域,火枪营队长鲁燧正带着几个经验丰富的老匠人,围着一张小桌,小心翼翼地调试、组装着几支造型与明军制式鸟铳略有不同、显得更为精悍的新式火铳,神情专注得如同在雕琢艺术品。
匠造处负责人张铁臂,正大声指挥着学徒搬运铁料,见陈远亲自陪同客人前来,连忙用汗巾擦了把脸,快步上前见礼。陈远对李禀赋介绍道:“李东家,这位便是我寨中匠造处的顶梁柱,张铁臂张师傅。托弟兄们用命,也承蒙周边匠户信得过,如今我寨中已有许多能独当一面的铁匠师傅和肯学肯干的学徒。李东家方才在校场所见那些长矛铁尖,便大半是这些学徒们日夜轮班、千锤百炼所出。假以时日,莫说是寻常刀枪箭矢,便是更多的精良铠甲、犀利火铳,乃至攻坚利器,我忠义营亦能逐步做到自给自足,不假外求!”
看着眼前这片规模初具、秩序井然、潜力惊人的军工生产基地,再联想到如今官军那处处捉襟见肘、器械老旧匮乏的窘境,李禀赋心中的天平彻底倾斜,再无半分犹豫。他深切地意识到,眼前这股势力,绝非仅仅是一支能打敢拼的军队,更是一个拥有强大自我造血能力、正在以一种惊人速度蓬勃生长、根基日益深厚的实权团体!他之前那看似冒险的押注与投资,绝非仅仅是为了破财消灾、保全性命,更可能是一笔回报难以估量的、真正的“奇货可居”!
“将军雄才大略,根基深厚,布局深远,李某今日真是大开眼界,叹为观止!”李禀赋的语气变得更加恭敬,甚至带上了一丝面对上位者时才有的、发自内心的敬畏。
陈远要的就是这个效果。他面色平静,不再多言,亲自将二人送至寨门处。此时暮色已深,最后一抹天光也即将被墨蓝的夜空吞噬,寒风愈发刺骨。陈远在寨门前停下脚步,拱手道:“李东家,管先生,山路崎岖,夜寒露重,二位路上务必小心。今日所谈之事,望勿相忘。寨中事务繁杂,我就不远送了。静候二位佳音。”
李禀赋与管伯言连忙深深一揖,几乎将腰弯成了直角,言辞恳切:“将军留步!今日得蒙将军接见,又承蒙引领参观,实乃三生有幸!将军教诲与信任,李某必当铭记五内,永世不忘!所托诸事,李某回去后必立刻着手,尽快办妥,绝不敢有负将军今日之厚望!”
望着李禀赋和管伯言的马车在数名亲兵“护送”下,缓缓驶入被黑暗笼罩的蜿蜒山道,最终消失在视野尽头,陈远脸上的温和笑容渐渐收敛,目光变得如同这冬夜一般深邃寒冷。陈铁柱在一旁瓮声瓮气地开口,带着一丝疑虑:“远哥,这姓李的,滑头得很,又跟左良玉勾搭过,真能靠得住?”
陈远望着漆黑的远方,语气淡然而笃定:“乱世之中,人心似水,哪有永远可靠之人?唯有利益,才是最牢固的纽带。他现在需要我们,只要我们能一直打胜仗,让他看到持续不断的、更大的利益和希望,他自然会比任何人都要‘可靠’,甚至会主动帮我们盯紧其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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崎岖的山道上,两辆马车一前一后,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在暮色与寒风中,向着襄城的方向艰难前行。车轮碾过冻结的车辙,发出单调而压抑的吱嘎声。
行至一处相对平坦开阔的路段,后面那辆装饰明显更为考究、由两匹健马拉动的马车稍稍加快了速度,追上了前面李怀山家那辆略显朴素的骡车。车窗被轻轻敲响,李怀山疑惑地推开车窗,一股寒气涌入的同时,他也看到了旁边马车里探出的那张熟悉的面孔——襄城首富李禀赋。
“哎呀!我道是谁,原来是怀山老弟!”李禀赋脸上堆起热情而恰到好处的笑容,仿佛他乡遇故知,“真是巧了,没想到在这荒山野岭,竟能遇上老弟你。你这是……也从那黑风寨出来?” 他话语看似随意,那双精明的眼睛却飞快地扫过李怀山的车厢内部,尤其是在看到神色激动、坐姿挺拔的李慕谦时,目光微微停顿了一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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