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子腾的剑尖在颤抖。
不是恐惧——至少不全是。右臂那道刀伤深可见骨,血已浸透了半边甲胄,顺着铁叶缝隙往下淌,在干裂的黄土上洇开一团团暗红。左肋下嵌着的矛尖随着呼吸起伏,每动一下都牵扯出钻心的痛。视线开始模糊,耳畔的厮杀声、惨叫声渐渐远去,只剩下自己粗重如风箱的喘息,还有那个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晰的念头:
投降吧。
那两个字就在舌尖打转,带着温热的、诱惑的腥甜气。死了,什么都没了。京城的府邸、书房的紫檀案、还没焐热的兵部尚书印、还有那几房刚纳的美妾……都要化成土。可只要放下剑,那个戴金狼盔的蛮将不是一直在喊么“投降不杀”!
王子腾惨然一笑,嘴唇翕动。降了吧。
就在此时
西边!西边的地平线,毫无征兆地炸起了一片滚雷!
不是马蹄,至少不全是。那是一种更加整齐、更加沉重、仿佛连大地都被踩得呻吟的轰鸣!紧随其后的,是尖锐得能刺破耳膜的铜号声——“呜!嘟嘟嘟——呜!”
王子腾浑身剧震,猛地扭头。
只见西边那片原本属于蛮胡联军防线的方向,此刻竟亮起了火把!不是星星点点,而是排成严整队列的长龙,在漆黑的夜色中蜿蜒推进,速度快得惊人!火光映照下,隐约可见翻飞的旗帜——玄色底,金镶边,上面绣着的似乎是……虎头?
蛮族骑兵的攻势骤然一滞。金狼盔蛮将勒住马,惊疑不定地望向西方,嘴里急促地吼着蛮语。包围圈出现了混乱,有些蛮骑调转马头,有些茫然四顾。
“援军!是我们的援军!”王子腾身边,一个满脸血污的年轻亲兵嘶声哭喊,声音里带着绝处逢生的狂喜,“将军!援军来了!”
王子腾的心脏疯了一样擂着胸膛。他死死咬住牙关,把到了嘴边的投降二字狠狠咽回肚里,取而代之的是一声嘶哑的咆哮:“突围!向西!与援军会合!”
最后的几十名残兵爆发出求生的本能,朝着西边火光最盛处亡命冲去。
蛮军显然也慌了。西边是他们的盟友防线,怎么可能出现周军?难道胡人反水了?还是定山关守军绕了远路?就在这要命的犹豫间,那支神秘军队的前锋已经如同烧红的刀子,切进了战场边缘。
借着火光,王子腾看清了——那不是小股袭扰,而是堂堂之阵!前列长枪如林,枪尖寒光凛冽;两翼轻骑如翼,正以娴熟的钳形阵包抄;更后方还有弩车轮廓……这至少是上万人的精锐。
“杀蛮奴!”
震天怒吼从西边军阵炸开,声浪竟压过了战场所有嘈杂。紧接着,箭雨腾空!不是抛射,是致命的平射!冲在最前的蛮骑顿时人仰马翻!
“撤!快!”金狼盔蛮将终于反应过来,声嘶力竭。他看出来了,这支突然冒出来的周军战力强悍,若是被缠住,等定山关守军再出来,真要被人包了饺子!
蛮骑如潮退去,丢下满地尸骸。来得快,去得更快,转眼没入东方夜色。
王子腾在亲兵搀扶下,踉跄着迎向西边军阵。直到此刻,浑身脱力的虚软和伤口火烧般的剧痛才一股脑涌上来,但劫后余生的狂喜让他暂时忘记了这些。
军阵前方分开一道缺口,一队轻骑率先驰出。为首的却非主将,而是一个三十许岁、面色沉毅的副将。他策马上前数步,在马背上抱拳,声音洪亮:“末将乃淮南军副将陈武!前方可是王节度使?”
王子腾强打精神,推开搀扶,上前拱手:“正是王某!陈将军,今日救命之恩……”
“王大人不必多礼!”陈武打断他,语速很快,“我家主帅正在阵前迎敌,命末将先来接应。请大人速随我来,此地不宜久留!”
说话间,西边战场的喊杀声愈发激烈。王子腾扭头望去,只见那支玄甲军队已与试图反扑的蛮骑绞杀在一处。但周军阵型严密,长枪步卒结阵如山,两翼骑兵穿插如电,竟将人数占优的蛮骑打得节节败退。尤其令人心惊的是周军弩车——每次齐射都带起一片血雾,蛮骑冲锋的势头被硬生生遏住。
“好厉害的兵……”王子腾喃喃。他带来的京营骑兵也算精锐,但绝无这等临阵不乱、令行禁止的素养。
在陈武和数百骑兵护卫下,王子腾与残兵向西退却。直到退出两三里,寻了一处背风矮坡暂歇,西边的厮杀声才渐渐平息。
不多时,马蹄声再起。一队轻骑从战场方向驰来,当先一骑速度极快,转眼到了近前。
火光映照下,王子腾看清了来人的模样——然后愣住了。
那是个少年。
顶多十六七岁年纪,身量还未完全长开,穿着一身明显改小了的玄色鱼鳞细甲,外罩暗红披风,头戴一顶凤翅盔。盔檐下是一张犹带稚气的脸,眉眼清秀,鼻梁挺直,嘴唇抿成一条坚毅的线。但那双眼睛——那双眼睛亮得灼人,像淬过火的刀子,锐利得与年龄全然不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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