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声未响,黎明前的上海被一层薄薄的雾气笼罩,江面倒映着对岸零星的灯火,冰冷而疏离。
清晨五点四十三分,外滩气象台依旧沉寂。
洋行地下文印室里,空气中弥漫着化学药剂的刺鼻气味。
林默站在通风口前,任由微凉的晨风吹拂着他略显疲惫的面庞。
他手中紧握着一张刚冲洗完毕的照片,相纸的质感冰冷而坚硬。
照片上,一个年轻的赵世坤正与一位高鼻深目的外国商人并肩站在洛桑火车站的站台上,笑容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拘谨。
为了让这出戏更加逼真,照片的边缘经过了精心的做旧处理,泛着自然的黄晕,仿佛真的在岁月的长河中浸泡过。
右下角,一枚伪造的“南洋联合信托公司鉴证章”印记清晰,鲜红的油墨已经干透,却像是刚刚从某个尘封的保险柜中取出。
林默知道,这张照片并非普通的证物,而是一把精心打造的钥匙,用以开启敌特总部高层心中那扇名为“多疑”与“掌控欲”的大门。
他要植入一个概念:一个亡命天涯的叛徒,在绝境中最可能信任的,永远是当年亲手将他送上这条不归路的人。
这张照片,便是那个“老恩主”存在的铁证。
它将让那些自作聪明的决策者们深信不疑,赵世坤内心深处最隐秘的保险箱,只有在见到“老恩主”的后裔时,才会彻底敞开。
他小心翼翼地将照片滑入一个防水信套,又附上一张便签,用铅笔写下一段简短而故弄玄虚的说明:“据线报,Lot.21八音盒启动密钥需由‘原始见证人血脉’在场方可激活。”这句话纯属无中生有,却是敌人最乐于听到的那种阴谋论调——复杂、神秘,且似乎能被他们牢牢掌控。
上午九点零七分,特务总部三楼的会议室里烟雾缭绕,气氛凝重。
林默将封存好的文件袋恭敬地呈递至情报处长的红木办公桌前。
他的动作沉稳,没有丝毫迟疑。
“处长,各位长官,”他开口,声音低沉却带着一股不容置喙的坚定,“赵世坤不是不怕死,他是怕死得不明不白。如果我们不给他一个看似能够‘回家’的机会,他就永远不会真正开口。”他停顿了一下,锐利的目光缓缓扫过在座的每一张面孔,那些脸上交织着怀疑、贪婪与警惕。
“让他去日内瓦取回他自己的命,我们才能拿到我们想要的,别人的命。”
会议室陷入了短暂的沉默,只有桌上的茶杯偶尔发出轻微的碰撞声。
终于,角落里一位一直埋头记录的军情参议抬起头,低声问道:“风险太高。万一他中途叛逃,或者与境外势力接头后彻底失联,我们如何收场?”
这个问题在林默的预料之中。
他转身从公文包里取出一只扁平的金属小盒,打开后,里面静静地躺着一枚嵌入透明皮下芯片的模拟器。
这东西是他通过程兰,从法租界一家教会医院里偷拍的最新医疗器械宣传图册上仿制出来的,外观足以以假乱真。
“出发前,我们会给他注射特制的生物追踪剂。”林默的声音平静得像在陈述一个既定事实,“他的生理信号,包括心率、血压、体温,将实时回传到我们的监控中心。一旦心率出现剧烈异常波动,或飞行器偏离预定航线超过五公里,我们可以远程激活追踪剂中的镇静成分,让他立刻陷入深度昏迷。”他说得如此逼真,细节翔实,连旁边一直板着脸的技术科长都下意识地点了点头,表示理论上可行。
林默的余光瞥见墙角装饰花盆里那个窃听器上微弱的红光而那些真正握有生杀大权的人,永远更愿意相信一个“可控的叛徒”,而不是一个无法撬开的死人。
中午十二点五十五分,档案科的打字机发出的“咔哒”声在安静的走廊里回响。
程兰端坐在打字机前,十指翻飞,正在录入一份《国际差旅担保函》。
这份文件的抬头是她所任职的洋行,内容庄重严肃,承诺将承担赵世坤此次因“特殊公务”前往瑞士的一切差旅费用及可能产生的法律责任。
文件的落款处,不仅预留了盖上总经理私章的位置,还有一个伪造的商会认证编号。
这份文件将在两小时后被专人送至领事馆签证组,成为赵世坤在二十四小时内获得紧急护照的合法依据。
然而,她真正的行动,隐藏在这些冠冕堂皇的文字之下。
在担保金额一栏,她特意敲下了“柒万伍仟元整”这几个字。
这个数字,与当年赵世坤出逃时,几方势力共同注入瑞士银行某个共管账户的初始资金额完全一致。
程兰确信,敌方精明的财务审计组在复核文件时,一定会注意到这个惊人的巧合。
他们不会认为这是破绽,反而会将其解读为赵世坤在巨大压力下,潜意识泄露出的一个关键信息锚点,从而更加确信这次行动背后存在着更深的利益纠葛。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