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空气在特高课的走廊里凝滞,仿佛连尘埃都因那三份刚刚生效的命令而不敢浮动。
上午九点五十七分,距离林默签发“停职审查令”已过去整整十分钟。
这十分钟里,人事科的气氛从最初的错愕,迅速转变为一种压抑的死寂。
田中一郎,这位佐藤课长的昔日亲信,在被宪兵带离办公室时脸色煞白,嘴唇翕动,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他怎么也想不通,这位新上任的林主任,为何会拿他这个看似毫无威胁的通讯组副组长第一个开刀。
林默站在走廊的阴影里,如同一尊没有温度的雕像,静静观察着这一切。
他的目光穿过百叶窗的缝隙,锁定在加密柜区。
一名文书科的女职员,名叫中岛惠子,正以核对上月归档为由,在田中的档案柜前逗留。
她的动作看似从容,但指尖轻微的颤抖和过于频繁的回头,都暴露了她内心的焦灼。
在林默的视野中,中岛惠子的头顶清晰地浮现出一行淡黄色的标识——“被动知情者”。
标识下方,一条虚拟的路径线若隐若现,一端连接着她,另一端则蜿蜒指向城西田中一郎的住所附近一间不起眼的杂货铺。
那是山本义雄安插在基层的一处情报节点,而中岛,就是负责传递风声的信鸽。
林默没有动。
他清楚,这是山本的第一轮试探。
一场突如其来、看似毫无章法的清洗,足以考验新任主任对基层的掌控力,更能测试出这把“新刀”是否足够锋利,又是否会不分敌我地胡乱挥舞。
他要让山本看到的,不仅是“铁面无私”,更是一种近乎偏执的“冷酷”。
他要制造一种恐慌,让所有人相信,这场清洗可能会波及任何一个与“旧势力”稍有关联的人,无论其职位高低,也无论其是否真的有罪。
只有当水被彻底搅浑,那些真正潜藏在深处的鱼,才会因缺氧而被迫浮出水面。
七分钟后,中岛惠子面色凝重地离开了档案室,步履匆匆,消失在走廊尽头。
午后的阳光穿过稀薄的云层,将苏州河码头染上了一层慵懒的金色。
第七号仓库旧址外的茶摊,人声鼎沸,苦力们的汗味与廉价茶叶的涩香混合在一起。
程兰一身合体的绸缎旗袍,挽着精致的发髻,指尖一枚翡翠戒指在阳光下闪着温润的光。
她扮演的进货商太太惟妙惟肖,连眉眼间那份恰到好处的倨傲与不耐烦都无可挑剔。
她对面的男人,皮肤黝黑,身材壮硕,一身粗布短褂,脖子上搭着条汗巾,正大口喝着粗瓷碗里的凉茶。
他是“火种”潜伏在码头的交通员,代号“铁锚”。
两人没有过多的言语交谈,只是在程兰支付茶钱时,“铁锚”顺手将一枚找零的硬币和一张揉皱的烟盒纸一同塞进了她的掌心。
程兰的指尖触碰到那张薄薄的纸片,心跳依旧平稳。
她从容地将钱和纸条收进手袋,随即像是被什么绊了一下,身体一歪,手边的茶碗应声落地,摔得粉碎。
清脆的响声引得周围人纷纷侧目,也让不远处两名伪装成等活工人的盯梢者下意识地将注意力投向了这边。
就在这一瞬间的混乱中,程lan已经将烟盒纸取出,迅速塞进了高跟鞋的鞋垫夹层里。
她起身,略带歉意地向茶摊老板赔了钱,而后头也不回地离去。
在她身后,对面当铺的二楼窗边,林默放下了手中的望远镜。
真实之眼中,那两名盯梢者的头顶,已经由平日的蓝色“常规监视”状态,变成了刺目的红色——“紧急联络状态”。
他们正低声交谈着,其中一人很快便离开了茶摊,朝电报局的方向快步走去。
鱼饵已经抛下。
烟盒纸上潦草写着三个名字和一个时间:“老魏、阿奎、金生,明晨六点,北站货场调度室交接密件。”这三个名字,对于“火种”而言是早已失效的符号,他们或在三年前的那次失败行动中牺牲,或早已安全转移。
但对于敌人残留的情报网而言,这三个名字的组合,如同一道惊雷,足以唤醒他们最深处的警惕与恐惧。
林默要看的,不是敌人信不信,而是这份情报会以多快的速度,通过怎样的渠道,最终汇集到谁的手中。
夜色如墨,将整个上海包裹得严严实实。
深夜十一点三十二分,百老汇大厦的地下二层,焚毁文件处理间里只有林默一人。
空气中弥漫着纸张燃烧后残留的焦糊味和消毒水的刺鼻气味。
他用钥匙打开了标有“绝密”字样的保险柜,柜中存放的并非过期待销毁的文件,而是一批未曾录入系统、仅供最高层传阅的内部预案。
他的手指在一份名为“内部监察预案草案”的牛皮纸袋上停下。
没有犹豫,他抽出了里面的文件。
翻到最后一页,一个缩小版的私人印章赫然在目——山本义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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