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赵护士的身体,在他怀里,从尚有微温到彻底冰冷,并没有花费太长的时间。
那最后一丝微弱的、如同蛛丝般牵连着生命的呼吸,终于在某个无声的瞬间,彻底断裂。
陈默能清晰地感觉到,某种东西离开了这具瘦小的躯体,那是一种无法言说但确实存在的“存在感”的消逝,留下的,只是一具逐渐僵硬的、曾经名为“小赵”的皮囊。
他没有动,依旧保持着紧紧拥抱的姿势,仿佛一尊凝固的雕塑。
天台上的风变得大了一些,呼啸着掠过空旷的水泥地,卷起细微的尘土,吹动着他脏乱的头发和小赵枯黄的发丝。
这风声,成了这死寂世界里唯一的伴奏,单调而冰冷。
希望燃起时有多么炽热,熄灭后的灰烬就有多么冰冷,多么厚重。
那短暂的、几乎让他晕眩的狂喜和激动,此刻回想起来,像是一场残酷的幻觉,一场命运对他这个孤独旅人最恶毒的戏弄。
他给了你一滴水,让你尝到了甘甜的错觉,然后当着你的面,将盛水的杯子摔得粉碎。
陈默缓缓地、极其缓慢地松开了手臂。
小赵的身体失去了支撑,软软地歪倒在地上,维持着那种蜷缩的、防御般的姿态,只是那双曾经睁开过的、浑浊而痛苦的眼睛,此刻永远地闭上了。
陈默看着她,看了很久。
目光从她干裂的嘴唇,移到她塌陷的眼窝,再到那身沾满污渍、曾经象征救死扶伤此刻却只代表着绝望终局的护士服。
他没有流泪,眼睛干涩得发痛。
极致的悲伤似乎超越了泪腺能够表达的范畴,变成了一种更沉、更钝的痛楚,淤积在胸腔里,堵塞了呼吸。
他伸出手,有些颤抖地,将她散落在额前的一缕头发,轻轻拨到耳后。
动作生疏而笨拙,带着一种近乎仪式感的庄重。
这是他能为这个短暂相遇、旋即永别的“同类”,所做的最后一件事。
然后,他站起身。身体因为长时间保持一个姿势而僵硬麻木,关节发出咯咯的声响。
陈默环顾这个十二楼的天台,视野比之前在中贝餐厅那个天台要开阔得多。
大半个死去的临淳县尽收眼底。
灰败的建筑,断裂的桥梁,废弃的车辆长龙,以及那些在街道上如同蝼蚁般缓慢移动的、密密麻麻的黑色小点——那是丧尸,无穷无尽的丧尸。
而在这片广阔的、死亡的画卷中,他是唯一一个站立着的,拥有自我意识的存在。
最后一个。
李志明以为他是最后一个,他错了。
小赵可能也以为自己是最后一个,她也错了。
现在,轮到他了。
这一次,恐怕不会再错了。
一种前所未有的、足以将灵魂都冻结的孤独感,如同实质的浓雾,从四面八方涌来,将他紧紧包裹,渗透进他每一个毛孔,每一寸骨髓。
这孤独不再是情绪,而是变成了他存在的背景色,变成了他呼吸的空气。
他默默地拾起散落在地上的药品,塞回背包。
那些阿莫西林、止痛片,此刻显得如此可笑,如此无力。
它们救不了小赵,也治愈不了他内心的空虚。
他又看了一眼小赵的遗体,最终,还是弯下腰,用尽全身力气,将她抱了起来。
她很轻,轻得像一捆干柴。
他不能让她就这样曝尸天台。
尽管这世界早已没有了体面,尽管死亡是这里最寻常的风景,但他还是想给她一个归宿,或许,也是给自己一个交代。
他在天台的一个角落里,找到了一堆不知何时堆放起来的、用于隔热或防水的黑色厚塑料布和一些废弃的建材。
陈默用撬棍在相对松软的地方费力地掘了一个浅坑。
过程很慢,他的体力消耗很大,但他固执地做着。
每一铲泥土的翻动,都像是在为他刚刚死去的希望挖掘坟墓。
他将小赵的尸体小心地放入浅坑中,用那张巨大的、肮脏的黑色塑料布将她仔细包裹起来,像是一个简陋的裹尸袋。
然后,他一捧一捧地将泥土覆盖上去,直到那个瘦小的轮廓彻底消失在黑色的塑料和褐色的泥土之下。
没有墓碑,没有标记。
只有一个微微隆起的土堆,在这冰冷的天台上,很快就会和周围的灰尘融为一体,仿佛从未存在过。
做完这一切,他瘫坐在土堆旁,背靠着冰冷的水泥护栏。
极度的疲惫如同潮水般席卷而来,不仅仅是身体上的,更是精神上的彻底枯竭。
陈默从背包里拿出那包中华,抽出一支,点燃。
烟雾吸入肺中,再也没有了之前的醇厚感,只剩下苦涩和麻木。
他看着青灰色的烟柱在风中迅速被撕扯、消散,如同小赵短暂出现的生命,也如同他自己那看不见未来的命运。
陈默开始自言自语的说话。
对着空气,对着脚下的城市,对着那隆起的小土堆,也对着自己。
“就剩我一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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