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是从骨头缝里渗出的冷开始的。
陈默睁开眼,视线先触及的是低矮房梁上垂挂的、絮状的灰尘,在从破窗透入的灰白晨光中缓缓浮动。
他躺着没动,先感受了一下身体的状况:后背伤口已无大碍,只剩一条隐约的钝痛,像是旧日危险的余韵;四肢因为昨日的跋涉和寒冷还有些僵硬,但包裹在厚实林业工作服下的身体核心是暖的。
这种“暖”并非舒适,更像是一种勉力维持的、脆弱的平衡,稍微一动,寒意就会从领口、袖口这些缝隙钻进来。
他侧过头。
陈平安睡在旁边,裹在他那件改小了些的林业工作服里,只露出一张红扑扑的小脸,鼻息均匀绵长,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投出两弯浅浅的阴影。
孩子睡得很沉,对周遭的严寒浑然不觉,或者说,已经习惯在这种包裹中安眠。
六六蜷在门口,像个毛绒绒的灰白色守卫,听到陈默醒来的细微动静,耳朵立刻转动了一下,抬起头,冰蓝色的眼睛望过来,尾巴在积灰的地面上扫了扫。
咪咪不见踪影,大概又去巡视它的新领地,或是找了个更暖和的犄角旮旯。
新的一天。依然是生存。
陈默坐起身,动作牵扯到僵硬的肌肉,他无声地咧了咧嘴。
第一件事,是探身摸了摸平安的额头和脖颈。
温热的皮肤触感让他心下稍安。
然后,他开始着手准备一天里最重要、也最耗费资源的环节——弄点热的。
水是命脉,热水更是奢侈品。
他拎起那个半路捡的磕碰得凹凸不平的铝制水壶,里面还有小半壶隔夜的冷水。
走到屋角那个用几块砖头临时搭起的简易灶台边——下面是昨晚燃尽的灰烬,尚有余温。
他从墙边堆放的松木方子里挑出几根细小的枝桠和一块带有丰富松脂的劈柴。
松脂是极好的引火物。
从口袋里摸出一个打火机,金属外壳冰凉。他“咔嚓”一声按下,一簇小小的、橘黄色的火苗跳跃起来,在昏暗的室内显得格外明亮温暖。
陈默小心地将火苗凑近松脂丰富的木柴边缘。
松脂遇火即燃,发出轻微的“滋啦”声,随即升腾起一小股带着独特香气的青烟。
他将点燃的柴小心放入灶台灰烬中,再架上细枝,很快,一簇小小的、活泼的火苗便稳定地燃烧起来,驱散了周遭一小片范围内的寒意和昏暗。
将水壶架在砖头上。
火焰舔舐着壶底,发出细微的呼呼声。
等待水开的时间,是相对“空闲”的。
他走到门口,推开门。
凛冽清新的空气立刻涌入,带着远方森林和近处霜冻泥土的味道。
天色已经大亮,但太阳还未完全升起,东边的山脊线后是一片鱼肚白,逐渐渲染成冰冷的淡金色。
检查站的小院覆盖着一层薄薄的白霜,像撒了一层糖粉。
世界依旧空旷得令人心悸,但至少此刻,目力所及,没有不祥的身影。
他关上门,回到火边。
水壶开始发出细微的嘶鸣,壶盖边缘冒出丝丝白汽。
陈默从背包里拿出那个铁皮盒子,里面是宝贵的奶粉。
又拿出一个洗得发白、边缘有处小凹痕的奶瓶。他做事有种近乎刻板的条理性,这是长期独自求生养成的习惯,能最大程度减少错误和浪费。
水开了。他提起水壶,先小心地往一个旧的搪瓷缸子里倒了一些滚水,这是给他自己待会儿泡东西用的。
然后,他等待了几秒钟,让滚水稍微降温——不能用沸腾的水直接冲奶粉,会破坏营养。
他凭着感觉,将温度适宜的热水倒入奶瓶约三分之二的位置,拧紧盖子,轻轻摇晃均匀,再打开,用嘴唇内侧极其快速地试了试温度——温热,刚好。
他走到还在熟睡的平安身边,轻轻拍了拍孩子的小脸。“平安,起来了,喝奶。”
平安迷迷糊糊地睁开眼,乌溜溜的眼珠茫然地转动了一下,看到陈默和奶瓶,本能地张开小嘴。
陈默将他半抱起来,靠在臂弯里,把奶嘴凑到他嘴边。
陈平安立刻含住,贪婪地吮吸起来,发出满足的“咕咚咕咚”声。
陈默保持着这个姿势,一动不动,看着晨光中孩子专心进食的侧脸。
这一刻的静谧和某种程度的“正常”,几乎让他产生错觉。仿佛外面的世界并非废墟,而只是一个格外安静的早晨。
喂完奶,平安似乎又有了些睡意,陈默把他放回铺盖里,裹好。
孩子咂咂嘴,很快又睡了过去,也许是在储存能量对抗寒冷。
接下来是他自己,还有两位动物伙伴的“早饭”。
他回到火边,火势正好。他往那个旧搪瓷缸里扔进一块压缩饼干,用勺子柄捣碎,然后倒入剩下的热水。
压缩饼干迅速吸水膨胀,变成一碗稀薄寡淡、糊状的东西,飘着一点点油星(大概是饼干里自带的)。
这就是他的早餐,热量和碳水化合物的来源,味道无关紧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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