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节:贞观序幕
武德九年八月初九,长安城的晨雾还未散尽,朱雀大街已被潮水般的人群填满。百姓们踩着露水往前涌,衣袖摩擦的窸窣声、孩童的哭闹声、小贩被挤得变形的吆喝声,在街面上搅成一团温热的喧嚣。有人攀在酒楼的栏杆上,有人踮着脚扒着宫墙的砖缝,连梳着双丫髻的小姑娘都被父亲举在肩头,手里攥着刚买的桃花酥,鼻尖沾着粉白的碎屑。
“来了!” 不知是谁喊了一声,人群忽然像被风吹过的麦浪般起伏,所有目光齐刷刷投向承天门。
三匹纯白的骏马踏着晨光而来,为首那匹的马背上,李世民身着十二章纹的衮龙袍,玄色的衣摆随着马蹄轻晃,金线绣成的日月星辰在朝阳下流转着细碎的光。他腰间悬着传国玉玺,玉质温润,据说是秦代遗留的旧物,边角已被历代帝王摩挲得发亮。身后,长孙皇后穿着翟衣,青质绣翟纹,蔽膝上的重翟纹在走动时若隐若现,她微微侧着身,指尖轻轻拢着鬓边的珠花,目光扫过人群时,像春风拂过湖面,漾起一圈圈柔和的涟漪。
銮驾行至太极殿前,李世民翻身下马,动作利落得不像刚穿了厚重朝服的人。他伸手扶过长孙皇后,指尖触到她微凉的手背,轻声道:“站累了吧?”
长孙皇后摇摇头,抬眼看向他,眼尾的细纹里盛着笑意:“还好。你看百姓们。”
李世民顺着她的目光望去,百姓们的欢呼声像浪头般拍过来,有人举着 “万岁” 的木牌,木牌边缘还粘着没撕干净的草纸;有白发老人被儿孙搀扶着,颤巍巍地往他这边拜,额头磕在青石板上,发出闷响;更有孩童挣脱母亲的手,举着自己画的歪扭画像跑过来,被侍卫笑着拦下时,还踮着脚喊:“陛下!画的是你!”
他忽然想起武德四年攻破洛阳时,也曾见过类似的场景。那时他骑着乌骓马,甲胄上还沾着血污,百姓们捧着水和干粮围上来,眼神里是劫后余生的庆幸。而此刻,他们眼中的光不一样了,像盼着久旱后的甘霖,带着实打实的热望。
“吉时到!” 礼官的唱喏声穿透喧嚣,李世民深吸一口气,牵着长孙皇后的手踏上丹陛。九十九级台阶,每一步都踩在青石板上,发出沉稳的回响。他能感觉到掌心传来的力量,长孙皇后的手指轻轻收紧,像是在说 “我在”。
太极殿内早已肃立着文武百官,按品阶分列两侧。房玄龄穿着紫袍,站在文官之首,手里捧着写好的禅位诏书,花白的胡须微微颤抖;尉迟恭一身明光铠,甲片在殿内的烛火下泛着冷光,腰间的佩刀鞘上镶嵌着七颗宝石,是当年平定窦建德时得的赏赐;连向来刚直的魏征都难得收敛了锋芒,站在人群里,目光落在李世民背影上,带着审视,也藏着一丝期待。
李渊的禅位诏书由房玄龄朗声宣读,声音在空旷的大殿里回荡:“…… 神器不可以久旷,万机不可以久废,特传位于皇太子世民……” 每念一句,百官便齐呼 “万岁”,声浪撞在殿顶的藻井上,震得梁上的彩绘飞龙仿佛都活了过来。
李世民接过玉玺时,指尖触到李渊残留的温度。三天前,他去大安宫见太上皇,李渊躺在病榻上,把玉玺塞进他手里,枯瘦的手指在他手背上拍了拍:“这东西,重得很…… 你要拿稳。” 那时殿内的药味浓得化不开,李渊的呼吸像破风箱般嘶哑,可眼神却清明得很,“别学隋炀帝,也别学…… 朕年轻时。”
“儿臣记着。” 他当时这样回答,喉结滚动了许久,才没让哽咽溢出来。
此刻,他转身面对百官,将玉玺高举过头顶。阳光从殿门涌进来,在他周身镀上一层金辉,诏书的墨迹在光线下泛着光泽。“朕,李世民,承天受命,即皇帝位,改元贞观!” 他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到每个人耳中,“自今日起,轻徭薄赋,与民休息,凡前朝苛政,尽皆废除!”
“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山呼海啸般的回应里,房玄龄老泪纵横,尉迟恭按着刀柄的手松了松,连魏征都微微颔首。
仪式结束后,李世民回到后殿,刚卸下沉重的冕冠,就见长孙皇后端着一杯蜜水走来。“喝点吧,润润喉。” 她用银勺搅了搅杯中的蜜块,“刚才在殿上,你说废除苛政时,魏征的眉毛动了动,他定是等着看陛下如何兑现承诺呢。”
李世民接过杯子,一口饮尽,甜意顺着喉咙滑下去,熨帖得很。“他啊,怕是已经在草拟奏折了。” 他笑着摇头,忽然想起什么,“对了,刘文静的事,你让人办了吗?”
“已让人去查卷宗了。” 长孙皇后拿起巾帕,替他擦了擦额角的汗,“他的家人还在岭南,要不要先接回长安?”
“接。” 李世民点头,语气沉了沉,“当年刘大哥为朕筹谋,却落得那般下场,朕欠他的。不仅要平反,还要追赠他礼部尚书,让史官把他的功绩写进国史吏,一个字都不能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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