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意随着暮色一同浸透了顾家小院。
林姝将当来的钱交给了顾怀瑾。她没有多说,只轻声道是父母心疼,私下贴补的。顾怀瑾看着那叠钱,眼眶瞬间红了,他紧紧握住林姝的手,嘴唇翕动,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他最终还是收下了,眼下家里的窟窿,容不得他清高。他只能将这份沉甸甸的情意与屈辱一同咽下,想着日后定要千百倍地偿还。
债务暂时堵上了,顾怀仁躲过一劫,对着林姝千恩万谢。顾家似乎又恢复了一丝表面的平静。但顾怀瑾工作的困境,却丝毫没有改善,反而愈演愈烈。
真正的风暴,在三日后的清晨,毫无征兆地降临。
天色灰蒙,铅云低垂。几个穿着巡警制服的人,后面还跟着两个穿着体面、神色倨傲的男子,径直敲开了顾家那扇斑驳木门。
“哪位是顾怀瑾?”为首的黝黑巡官声音洪亮,带着公事公办的冷硬。
顾怀瑾闻声从书房出来,心中掠过一丝不祥:“在下便是。不知几位……”
“我们是北平警察厅的,”黝黑巡官亮出一张公文,“有人举报你发表的数篇文章,恶意诋毁时政,煽动民心,涉嫌危害治安。另外,”他目光转向旁边那两个体面人,“这二位是‘瑞昌洋行’的代表,指控你日前撰写的不实报道,严重损害了他们商行的声誉,导致他们蒙受巨大的经济损失,特来向你追责索赔!”
一顶“危害治安”的大帽子,加上一桩数额不明的索赔,如同两道惊雷,接连劈在顾怀瑾头上。他脸色瞬间煞白,血液仿佛在这一刻冻结。
“诬告!这是诬告!”他稳住心神,据理力争,“我的文章皆有事实依据,何来诋毁煽动之说?至于瑞昌洋行,我从未写过与他们相关的报道!”
“事实依据?”瑞昌洋行那个戴着金丝眼镜的代表冷笑一声,从公文包里抽出一份报纸,“这上面白纸黑字,署名‘瑾怀’的《洋货倾销下的民族工商业之殇》,通篇影射我洋行不正当竞争,导致多家本土商号倒闭,这还不是诋毁?至于危害治安……”他意味深长地顿了顿,“顾先生,有些话,不必说得太明白。”
“瑾怀”是顾怀瑾偶尔使用的笔名之一,那篇文章他也确有印象,是探讨洋货冲击的普遍现象,并未特指“瑞昌洋行”。这分明是诬陷!
院内的动静早已惊动了邻居,不少人围在门口指指点点。顾奶奶听到“警察厅”、“抓人”,吓得浑身发抖,被王氏搀扶着,几乎站不稳。
林姝站在堂屋门口,静静地看着这一幕。她看着顾怀瑾因愤怒和冤屈而涨红的脸,看着他那试图维持文人风骨却难掩仓惶的背影。她知道,沈晏清的杀招,来了。这不只是工作受阻,而是要将他彻底打入泥沼,永无翻身之日。
“顾先生,跟我们走一趟吧。”黝黑巡官语气不容置疑,“配合调查。”
“你们不能凭空抓人!”顾怀瑾握紧拳头,声音因激动而沙哑。
“是不是凭空,调查了才知道。”黝黑巡官使了个眼色,身后两个巡警便上前要拿人。
就在这时,林姝动了。
她快步上前,挡在了顾怀瑾身前。她脸色苍白,身形单薄,站在那几个孔武有力的巡警面前,如同狂风中的细柳,仿佛一折即断。但她抬起下巴,眼神却异常清亮坚定,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
“官爷,诸位先生。我夫君为人正直,笔下的文章皆是为民请命,绝无半点虚言。这其中必有误会,或是……小人构陷!”她目光扫过那两个洋行代表,意有所指。
她转而看向那黝黑巡官,语气不卑不亢:“既然要调查,我们自然配合。只是,我夫君一介书生,身子单薄,还请官爷看在并无确凿证据的份上,容他保释在家,随传随到。若真要带去警局,”她顿了顿,声音颤音,“那我便随他一同去!夫妻一体,荣辱与共!”
她这番话,掷地有声。将一个坚信丈夫清白、不惜与之共患难的妻子形象,塑造得淋漓尽致。围观的邻居中,已有人露出动容之色。
顾怀瑾震惊地看着挡在自己身前的妻子,看着她纤细却挺直的脊梁,一股热流猛地冲上眼眶。他从未想过,在他最狼狈、最无助的时刻,站出来保护他的,竟是这个他一直以为需要他呵护的妻子。
那巡官显然也未料到会杀出这么个看似柔弱却言辞犀利的女子,愣了一下。那两个洋行代表交换了下眼神,似乎也有些意外。
现场的气氛,因林姝的介入,而出现了微妙的变化。
远处街角,一辆黑色的福特轿车静静停着。
车窗玻璃摇下一半,沈晏清冰冷的目光,穿透稀疏的人影,精准地落在那个挡在顾怀瑾身前、苍白而决绝的身影上。
他看着她维护另一个男人的姿态,看着她口中说出“夫妻一体,荣辱与共”的字眼,胸腔里那股毁灭性的怒火再次升腾。
好一个夫妻一体!好一个荣辱与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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