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渐深,太湖之上波光敛去,只余下月光如练,静静铺洒在万顷碧波之上,也透过书房敞开的轩窗,流泻在相对而坐的师兄弟二人身上。酒坛已空了两坛,皆是江南陈年的佳酿,醇厚绵长,恰似这久别重逢的夜话。
二人天南海北,无所不谈。令狐冲仿佛又回到了那个一起在华山练剑的时候,与师兄弟还有小师妹一起把酒聊天之时……
几碗烈酒下肚,令狐冲原本略显苍白虚浮的脸上也泛起了些许红晕,眼神中的郁结似乎被酒意冲淡了几分,那份天生的疏狂气质重新抬头。他搁下酒碗,看着对面气息沉凝、目光深邃的梁发,终于问出了心中盘桓许久的疑惑:
“三师弟,”他习惯性地用了旧时称呼,语气中带着毫不掩饰的好奇与惊叹,“我这一路南来,江湖上可没少听你的名头。都说你在那武林大会上,一双肉掌压服群雄,连丐帮帮主解风那样的老牌高手,都败在你掌下,威风得紧啊!可我记得,你在华山时,剑法也是顶尖,‘太岳三青峰’使得颇有章法。怎么如今……竟舍了兵器,专修掌法了?”
他实在难以想象,一个曾经的剑派弟子,是如何放下熟悉的兵刃,转而将掌法修炼到如此登峰造极之境。这其中的转变,绝非寻常。
梁发闻言,并未立刻回答,只是微微一笑,提起酒壶,将令狐冲面前空了的酒碗再次斟满。他放下酒壶,缓缓站起身,踱步到窗前。清冷的月光勾勒出他挺拔如山岳的背影,气息沉静,与窗外浩瀚无垠的太湖夜色仿佛融为一体。
他负手而立,目光投向那轮皎洁的明月,声音平和,却带着一种历经沉淀后的笃定:“大师兄,你精于剑道,于剑法一途,天赋远胜于我。你可知道,这世间剑法,依我听闻,或有四重境界?”
“剑法四境?”令狐冲端着酒碗的手微微一顿,眼中闪过锐利的光彩。他一生嗜剑如命,于剑法有着超乎常人的痴迷与领悟,听得此言,顿时被勾起了极大的兴趣,“何为四境?师弟快快讲来!”他连酒也顾不得喝了,身体微微前倾,全神贯注。
梁发并未回头,依旧望着窗外月色,声音悠远,仿佛在叙述一个古老的传说:
“我听闻,昔年有一位不世出的剑道天才。他弱冠之年,初出茅庐,仗着一柄锋利无匹的宝剑,与天下英雄争锋。此乃第一境,‘利剑之境’。此境之剑,凌厉刚猛,无坚不摧,倚仗的是兵刃之利,招式之巧,少年意气,锋芒毕露。”
令狐冲听得微微点头,脑海中不由浮现出自己年少时手持长剑,纵横江湖的快意,那确实是倚仗剑利招精的阶段。
梁发继续道:“及至他三十岁时,内力渐深,阅历渐广,已不满足于利剑之巧。他换用一柄无锋无刃、沉重无比的玄铁重剑。此剑无尖无刃,看似笨拙,却蕴含着‘大巧不工,重剑无锋’的至理。此乃第二境,‘重剑之境’。此境之剑,已不拘泥于精妙招式,而是以浑厚无匹的内力与气势压人,一击之下,有万钧之力,讲究的是一力降十会。”
“重剑无锋,大巧不工……”令狐冲喃喃重复着这八个字,只觉得一股沉浑浩大的意境扑面而来,与他所学的追求招式极致变化的“独孤九剑”竟是截然不同的道路,却同样直指剑道本质,让他心神为之所夺。
“待到四十岁,这位前辈的剑道修为更上一层楼。”梁发的语气中也带上了一丝向往,“他已抛却重剑,仅以一柄寻常木剑为兵器。须知草木竹石,在他手中,皆可为剑,皆蕴含无上剑意。此乃第三境,‘木剑之境’。到了这一步,飞花摘叶均可伤敌,已不再依赖任何神兵利器的材质,自身修为与剑意,便是最强的兵器。”
“木剑……草木竹石皆可为剑……”令狐冲只觉得心驰神荡,脑海中仿佛出现一个青衫落拓的身影,手持一截枯枝,随意挥洒,却剑气纵横,睥睨天下的风采。
梁发终于转过身,月光在他脸上投下明暗交错的光影,他的目光清澈而深邃,看着听得如痴如醉的令狐冲,缓缓说出了最后,也是最震撼的一境:
“而据传,在那之后,这位前辈渐渐勘破最后关隘,终于臻至……”
他顿了顿,一字一句,清晰无比地说道:
“无剑胜有剑之境。”
“无剑胜有剑?”令狐冲猛地站起身,连酒碗倾覆,残酒洒在衣襟上也浑然不觉。他瞪大了眼睛,脸上满是震撼与不可思议。这五个字,如同洪钟大吕,在他脑海中轰然回荡,彻底颠覆了他对“剑”的认知。
利剑、重剑、木剑……最终,竟是“无剑”?
梁发看着大师兄失态的模样,理解他心中的惊涛骇浪。他平静地解释道:“到了此境,手中已无需持握任何有形之剑。周身无一处不可为剑,意念所至,剑气自生。一举手,一投足,乃至一个眼神,一缕气息,皆蕴含着无坚不摧的剑意。天地万物,皆可为剑,亦皆可不为剑。剑即是人,人即是剑。人剑合一,乃至最终……无剑无我。这,或许才是剑道的终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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