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轮车?我下意识地回头瞥了一眼。
果然,身后几十米开外,一辆破旧的、沾满泥点的蓝色农用三轮车正慢悠悠地跟着我,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
驾驶座上似乎是个男人,戴着草帽,看不清脸。
心里微微一紧,但脸上依旧维持着轻松的表情对着镜头:“没事的宝子们,可能是同路的乡亲吧。咱们继续走!”
我加快了脚步,高跟鞋敲击路面的频率明显提高,拖车的轮子也转得更快了些。
然而,那辆三轮车似乎也默契地加快了速度,发动机的突突声更响了。
不安的感觉像藤蔓一样悄然滋生。
就在我犹豫要不要找个地方停下,或者干脆冒险拦一辆过路车时,前方路边的景象让我心头一亮。
那是一个极其简陋的修鞋摊。一张看不出原色的、布满划痕和污渍的小木桌,上面散乱地放着钉子、锤子、几块磨刀石、几卷颜色暗淡的线轴。桌子旁边,一个矮小的、用几块砖头和木板搭成的“凳子”。最关键的是,桌子后面,坐着一位老奶奶。她穿着洗得发白的深蓝色斜襟布衫,同色的布裤,裤脚用黑色的布带扎着。花白的头发在脑后挽成一个一丝不苟的小髻,用黑色的发网罩着。脸上皱纹深刻,如同黄土高原上纵横的沟壑,记录着岁月的风霜。她正低着头,极其专注地对付手里一只磨损严重的旧皮鞋,动作缓慢却异常稳定。
摊子旁边,有一小片树荫。更重要的是,老奶奶的存在本身,就带来一种莫名的、令人安心的稳定感。
我立刻拉着拖车,毫不犹豫地转向,朝着那个小小的修鞋摊走去。高跟鞋踩在路边松软的浮土上,发出闷响。走到近前,阳光被树荫遮挡,带来一丝难得的清凉。那辆一直尾随的三轮车,在离摊子还有十几米的地方停了下来,似乎有些犹豫,发动机的突突声也变小了。我背对着公路,在老奶奶的小摊旁停下,彻底隔绝了那个方向可能投来的视线。心中紧绷的弦,稍稍松弛了一些。
“奶奶您好。”我弯下腰,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甜美无害,带着旅途的疲惫和遇到救星般的庆幸,“您能帮我看一下鞋子吗?走路有点磨脚后跟。” 为了配合请求,我还微微蹙了下眉,做出一点疼痛的表情。
老奶奶闻声,缓缓抬起头。她的眼睛有些浑浊,眼白泛着淡淡的黄,但眼神却异常清晰、沉静,像两口历经岁月淘洗的古井。当她的目光落在我脸上,又顺着滑到我披着的香奈儿外套,再往下,落在我那双在尘土中依旧闪耀着奢华光泽的红底高跟鞋上时,那平静的眼底,清晰地掠过一丝惊愕。这惊愕不是惊艳,更像是一种纯粹的、对超出日常认知的“存在”的困惑。她的视线在我身上停留了好几秒,仿佛在确认这不是幻觉。
最终,她的目光落回我的脸上,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探究,缓缓开口,声音带着西北方言特有的干涩和沙哑,像砂纸磨过木头:“女娃娃……你这鞋,金贵得很哩。奶奶这里,只有粗钉子,笨手艺。”她指了指我脚上那双Christian Louboutin,又指了指她桌上那些粗糙的工具,意思很明白——我这小摊,恐怕伺候不了你这价值不菲的“艺术品”。
“没关系的,奶奶!”我连忙摆手,笑容更灿烂了些,带着点撒娇的意味,“就是后跟内侧有点磨,您帮我看看,能不能垫点软皮子或者稍微磨一下?能走路就行!” 我一边说,一边很自然地侧身,挡住了公路上那辆三轮车的方向,将自己完全置于老奶奶和树荫的庇护之下。同时,我迅速瞥了一眼,那辆三轮车似乎见我有落脚地,又停留了片刻,最终还是发动起来,慢悠悠地开走了。心头一块石头落了地。
老奶奶浑浊却锐利的目光在我脸上和我身后远去的三轮车之间扫了一个来回,似乎明白了什么。她没有再追问鞋子的事,只是又深深看了我一眼,那目光里有种了然和无声的接纳。她放下手里正在修补的旧皮鞋,拍了拍小木凳上的浮土,声音依旧是干涩的,却多了一点点温度:“坐。”
“谢谢奶奶!”我如蒙大赦,小心地坐下,尽量不让小木凳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坐下时,香奈儿外套的袖子蹭到了桌面边缘的一点黑色油污,留下一个淡淡的印子。我看见了,却毫不在意,只是把穿着红底鞋的脚小心地向前伸了伸。
老奶奶挪过一个小马扎,坐到我脚边,动作因为年纪而显得迟缓。她先是从桌子底下摸出一个看不清原色的旧搪瓷缸子,里面装着半缸子浑浊的水。她没说话,只是用眼神示意了一下旁边一个看起来干净些的、掉了漆的绿色军用水壶。我立刻会意,拿起水壶,帮她把搪瓷缸里的水倒掉,又从自己拖车侧袋里拿出还剩半瓶的纯净水,给她倒了满满一杯。
她接过水,没喝,只是放在脚边。然后,她伸出那双布满老茧、指甲缝里嵌着黑色污渍、皮肤粗糙得像树皮一样的手,小心翼翼地、几乎是带着一种敬畏,捧起了我脚上那只红底鞋。她的动作极其轻柔,仿佛捧着的是一件易碎的稀世珍宝,与那双饱经沧桑的手形成了强烈的反差。她仔细地查看鞋跟内侧,粗糙的手指抚过那光滑的漆皮,眼神专注而凝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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