鸨母的眼睛顿时直了,连忙上前接过银子,手指在他胳膊上轻轻划了一下:“道长里面请~ 咱们这儿的姑娘,可是锦官城独一份的水灵。”
“不必费心。”赵志敬冷声道,目光扫过二楼的窗棂,“方才进来的那位道长,在何处?”
鸨母眼珠一转,笑道:“原来是找同行啊?那位小道长就在二楼东头,我这就引您过去?”
“不必。”赵志敬抬步上了楼梯,木质的楼梯被踩得咯吱作响,“给我开一间隔壁的屋子。”
“哎,好嘞!”鸨母连忙应着,又唤来一个穿水红衫子的姑娘,“小翠,好好伺候这位道长。”
那叫小翠的姑娘约莫十六七岁,眉眼弯弯,肌肤透着江南女子特有的水润,见了赵志敬,怯生生地福了一礼:“道长随我来。”
赵志敬跟着她走到东头,果然见“醉春楼”的房门虚掩着,里面传来杯盏碰撞的轻响,隐约还夹杂着女子的软语。
他示意小翠打开房门,自己却快速闪身,目光透过门缝,死死盯着尹志平的背影。
只见尹志平坐在桌前,对面的女子正给他斟酒,手腕上的银镯子随着动作叮当作响。
那女子穿着件藕荷色的纱衣,领口开得极低,露出雪白的脖颈,笑起来时眼波流转,说不出的妩媚。
“哼,装模作样。”赵志敬冷哼一声,走进自己的屋子。
小翠给他沏了茶,又摆上几碟干果,柔声问:“道长想喝点什么酒?咱们这儿有‘女儿红’,还有西域来的‘葡萄酿’。”
赵志敬本想拒绝,可目光扫过窗外——尹志平正举杯与那女子碰了一下,两人相视而笑,模样亲昵。
一股莫名的烦躁涌上心头,他沉声道:“拿坛女儿红。”
小翠眼睛一亮,连忙去取了酒来,又拿出两个玉杯,给赵志敬斟满:“道长慢用,有什么吩咐,喊我一声就是。”
赵志敬端起酒杯,却没喝。他的心思全在隔壁,耳朵竖得老高,生怕错过任何动静。
只要尹志平行差踏错,他便立刻闯进去“捉奸”,到时候人赃并获,看对方还如何狡辩。
可等了约莫半个时辰,隔壁除了饮酒说笑,竟没什么出格的动静。
赵志敬渐渐有些不耐,端起酒杯抿了一口。那女儿红入口绵甜,后劲却足,顺着喉咙滑下去,竟让他心口升起一股暖意。
“道长,这酒怎么样?”小翠不知何时凑了过来,身上的脂粉香混着酒香,飘进赵志敬的鼻腔。
他侧过头,正撞见小翠仰起的脸。少女的肌肤在烛光下泛着莹润的光泽,睫毛长长的,像两把小扇子,笑起来时嘴角还有个浅浅的梨涡。
赵志敬的心猛地一跳。这张脸,竟与记忆中的红姑重合起来。
那时他还是个青衫磊落的少年,常蹲在巷口那棵老槐树下温书。
红儿总穿着洗得发白的粗布裙,梳着一对乌黑的双丫髻,从街角的布庄跑出来,裙角扫过满地落槐。
她会把偷藏的麦芽糖塞给他,指尖沾着点面粉,笑起来眼角的梨涡里像盛着星光,先生说你日后准能中举,到时候可别忘了带红儿去看京城的塔。
十三岁那年的夏夜,蛙鸣聒噪得像要掀翻屋顶。他在破庙的草堆上给她讲《论语》,她却忽然凑过来,呼吸拂过他的耳廓,带着野蔷薇的气息。
青布衫与粗布裙缠在一处时,他听见自己的心跳震得庙梁上的尘土簌簌往下掉。
后来红儿总爱摸他腕间那串廉价的木珠,说等他当了官,就换串真玉的,到时候我给你描眉,你教我写字。
他们的孩子落地在腊月初,北风卷着雪粒子打在窗纸上。
红儿咬着牙没哼一声,临了抱着襁褓里皱巴巴的小家伙,笑得满脸通红,眼角还挂着泪。
就叫清笃吧,她把孩子的手贴在他手心里,盼着他这辈子平平安安的。
然而,变故来得比开春的雪融得还快。红儿的父亲又在赌场欠了利滚利的银子。
官差的锁链哗啦作响,红儿把他骗进柴房里锁起来,自己却被拽着头发拖出去。
她回头时,双丫髻散了,一支木簪掉在雪地里,赵郎!照顾好清笃——
那声哭喊像烧红的烙铁,烫得他胸腔里一片焦糊。等他追出去,只看见马车上她挣扎的身影越来越远,车轮碾过那支木簪,裂成了两半。
后来他把清笃交给一家姓鹿的人收养,自己则遁入了终南山的道观,一方面是他太穷了,养不起孩子,另一方面也是他看清了官场的险恶。
青灯古卷伴了十年,晨钟暮鼓没磨平他眼底的戾气,反倒让他在算计人心的门道里悟得通透。
他成了赵道长,道袍挺括,袖口总带着淡淡的松烟墨香,只是没人知道,他袖袋里那半支木簪,被摩挲得比玉还光滑。
再相见,他随师父下山办事,他看见高台上的红姑。
她穿着水红的纱裙,珠翠满头,金步摇随着转身的动作叮咚作响。
当年的双丫髻早换成了蓬松的堕马髻,眼角的梨涡还在,只是盛着的不再是星光,是看不透的妩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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