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陈家坳,家家户户都供着一本厚厚的族谱,不是纸页泛黄的那种,而是用某种暗沉近乎黑色的皮革装订,书脊用惨白的丝线缠绕,触手冰凉。族谱不单记人名辈分,还记生卒,更在每个人名的下方,留有一小片空白。据老辈人说,那空白处,会在人死后,由族长用特制的朱砂,慢慢浮现出此人一生的“命债”或“福报”。
这规矩传了不知多少代,诡异,却也没见出过什么乱子。直到我这辈。
我叫陈默,是家族里少数几个考上大学、留在城市的年轻人。今年清明,我回老家给爷爷上坟,也是新族长——我的三叔公——正式接任后的第一次全族祭祀。
仪式在陈家祠堂进行。夜色深沉,祠堂里只点着几盏油灯,光线昏黄,将祖宗牌位的影子拉得忽长忽短,像幢幢鬼影。三叔公穿着玄色长褂,脸色在灯光下显得格外严肃、苍白。他捧出那本沉重的黑色族谱,置于香案之上。
繁琐的祭拜流程后,三叔公开始逐一念诵近十年亡故族人的名字,并展示族谱上新浮现的字迹。大多是“勤勉持家,无亏无欠”,或是“小恶偶有,无伤大雅”之类。
直到他念到我爷爷的名字——陈砚书。
族谱被郑重翻开到那一页。爷爷的名字下方,那片原本的空白处,此刻却密密麻麻布满了殷红如血的朱砂小字!那字迹扭曲盘绕,不像汉字,倒像某种符咒,透着一股说不出的邪气。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三叔公的眉头拧成了疙瘩,他凑近油灯,吃力地辨认着,声音干涩地念出:
“兹有陈氏砚书,自愿典当其孙陈默,阳寿一纪,换自身延命三载。空口无凭,特立此契,血脉为证,天地共鉴。”
落款是一个从未听过的名号——“债主”,下面还有一个模糊的、像是用指纹按下的暗红印记。
祠堂里死一般的寂静,随即炸开了锅!
“借命契?!这……这东西真的存在?”
“砚书叔他……他怎么能……”
“一纪!十二年啊!小默他才多大!”
我如遭雷击,僵在原地,浑身血液仿佛瞬间冻结。爷爷?那个总是笑眯眯、教我写字、给我讲古的爷爷?用我十二年的命,换他多活三年?
一股冰寒刺骨的怨愤和难以置信的荒谬感,几乎将我撕裂。
三叔公猛地合上族谱,厉声呵斥,压下了众人的骚动。他看向我,眼神复杂无比,有怜悯,有震惊,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惧。
“此事蹊跷,族谱示警,必有缘由。‘债主’……这东西,怕是要来收债了。”三叔公的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小默,你近期……可有什么不对劲?”
我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发现喉咙发紧。不对劲?城市里快节奏的生活,偶尔的疲惫、失眠,谁会在意?可现在细细回想,最近半年,我确实容易疲惫,精力大不如前,有几次熬夜后,心脏会莫名地漏跳几拍,一种难以言喻的虚弱感如影随形。我一直以为是工作太累……
“从今晚起,你住在祠堂偏厢,哪儿也别去!”三叔公语气斩钉截铁,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这东西既然写在族谱上,就不是你一个人的事了,关乎全族!”
我就这样被半强制地留在了阴森森的祠堂。偏厢房简陋冰冷,只有一床一桌一椅。窗外是浓得化不开的夜色,祠堂特有的香烛和陈旧木头的气味弥漫在空气里,无孔不入。
躺在硬板床上,我辗转反侧,爷爷临终前的画面不断在脑海中闪现。他枯瘦的手紧紧抓着我的手腕,力气大得惊人,浑浊的眼睛死死盯着我,嘴唇翕动,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却只化作一声悠长的叹息。那时我只当他是弥留之际的不舍,现在想来,那眼神里,分明是浓得化不开的愧疚和绝望!
还有父亲。父亲在爷爷去世后不久,就在一次矿难中意外身亡了。当时只觉得是命运弄人,现在却忍不住联想,父亲的死,是否也与此有关?族谱上,是否也藏着关于他的、不为人知的秘密?
后半夜,我迷迷糊糊睡去,却陷入无尽的梦魇。梦里,爷爷站在一片浓雾里,背对着我,身影佝偻。我大声喊他,他缓缓回头,脸上没有一丝血肉,只剩下一张干瘪的、贴着骨头的皮,他张开嘴,发出的却是另一个陌生而阴冷的声音:“时辰……快到了……”
我猛地惊醒,浑身冷汗。窗外依旧漆黑,祠堂里静得可怕。然而,我清晰地听到,一阵极轻、极缓的脚步声,正在祠堂的正厅里响起。
嗒……嗒……嗒……
像是穿着硬底布鞋,踩在青石板上,不疾不徐,绕着天井,一圈,又一圈。
是守夜的人吗?可这脚步声,空洞,缥缈,带着一种非人的节奏感,听得人心里发毛。
我蜷缩在床上,用被子蒙住头,那脚步声却仿佛能穿透一切阻碍,直接响在我的脑海里。直到天光微亮,那声音才悄然消失。
第二天,我将夜里的脚步声告诉三叔公,他脸色更加难看,吩咐加强守夜的人手,并在祠堂内外撒上厚厚的香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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