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姓陆,叫陆青。打记事起,我就知道自己跟别人不太一样。我能听见一些别人听不见的声音——不是风声,不是虫鸣,是哭声。那种细细的、幽幽的,从很远很远的地方飘过来,钻进耳朵里,带着冰碴子的哭声。
外婆是村里最后一个神婆,她说我这是天生的“阴耳朵”,容易招东西。她走的那年,我十岁。油灯如豆,她枯瘦的手死死攥着我的手,把一张叠成三角、边缘都磨毛了的黄符纸塞进我手心,指甲掐得我生疼。
“青伢子……”她气若游丝,眼睛却亮得骇人,盯着我,像是要把最后一点力气钉进我魂魄里,“记牢……记牢纸上的话……死也要记牢!”
她咽了气,我才敢抖着手打开那张符纸。上面是用朱砂写的三行字,字迹歪扭,却带着一股狠劲:
“听见鬼哭,莫要寻声;”
“任它哭得再惨,切莫答应;”
“若见红衣,速往东行。”
从此,这三句话成了我活命的铁律。我学会了在那些呜咽声响起时,死死捂住耳朵,或者拼命弄出更大的声响盖过去;学会了无论那哭声听起来多可怜、多像迷路的孩子,也绝不朝那个方向张望,更不敢从喉咙里挤出半个音节;也学会了辨认各种红,一看到类似血色的、不吉利的红影,不管是不是眼花,拔腿就往东边跑。
这一躲,就是十五年。我从乡下躲到城里,以为能摆脱那些东西。可它们像跗骨之蛆,只是换了个地方跟着。直到半个月前,我工作的那家小公司垮了,我失了业,房租眼看要交不上,山穷水尽之时,一个很久不联系的远房表叔找到了我。
他在邻省一个叫“灰界口”的偏僻林场当个小管事,说林场缺个夜间巡护的,活儿轻松,就是熬人,问我愿不愿意去。
“工资开这个数。”他伸出三根手指,“包吃住。”
那数字让我心动。而且,林场……应该比城里清净吧?那些声音,或许会少些。
我答应了。坐了整整一天的长途车,又换乘表叔开的那辆破旧皮卡,在颠簸泥泞的土路上晃荡到天黑,才终于到了地方。
所谓林场,其实就是几排简陋的砖房孤零零地杵在莽莽山林脚下,四周是无边无际的黑黢黢的树影,风过处,松涛如泣。空气又湿又冷,带着浓重的腐殖质和松脂味。
表叔把我交给一个姓赵的老头,说是巡护队的头儿。赵老头佝偻着背,一脸深刻的皱纹,眼神浑浊,像是看尽了这山里的沧桑。他没多话,只递给我一件厚重的军大衣,一把沉甸甸的旧手电,一个哨子,指了指墙上那张泛黄的巡护区域图。
“夜里就在划的这片儿转悠,主要防着偷砍盗伐的,还有山火。”他声音沙哑,“听见啥动静,吹哨子。别瞎跑,尤其……”他顿了顿,浑浊的眼睛扫过我,“尤其是西边那片老鸦岭,没事别往那儿凑。”
“老鸦岭?”
“一片老坟场,解放前扔死孩子的地方,后来附近几个村没主儿的、横死的,也都往那儿埋,乱得很。”赵老头磕了磕旱烟袋,语气平淡,却让我后颈一凉。
第一夜巡护,相安无事。只有风吹过枯枝的呜咽,和不知名夜枭偶尔的啼叫。虽然冷,虽然孤独,但至少没听到那熟悉的、不该有的哭声。
可第二夜,就变了天。
下雾了。
不是普通的薄雾,是那种浓得化不开的、死气沉沉的灰白色奶雾。手电光柱打出去,像被吞噬了一样,只能照出眼前几步远,四周一片混沌,树木在雾里影影绰绰,像一个个僵立的鬼影。湿冷的雾气裹在身上,钻进口鼻,带着一股土腥和霉菌的味道。
我裹紧军大衣,深一脚浅一脚地沿着固定的路线走,心里发毛。寂静被无限放大,自己的脚步声和呼吸声都显得格外突兀。
就在我走到靠近林场西侧边界,距离地图上标出的“老鸦岭”还有一段距离的时候,一阵风卷着浓雾吹过,带来了别的声音。
起初很微弱,像是错觉。
但很快,那声音清晰起来。
是哭声。
不是大人的,也不是野兽的。是……婴儿的啼哭。
声音极其细弱,时断时续,像是气力不济,带着一种令人心碎的悲切和无助,就从西边,老鸦岭的方向,穿透浓雾,丝丝缕缕地飘过来。
我浑身的汗毛瞬间炸起!
鬼哭!
外婆的话像烧红的烙铁,猛地烫在脑海里:“听见鬼哭,莫要寻声;任它哭得再惨,切莫答应!”
我死死咬住牙关,指甲掐进掌心,试图用疼痛让自己清醒。不能听!不能去!不能应!
我加快脚步,想尽快离开这片区域。可那婴儿的哭声,像是认准了我,紧紧缀在身后,不,是缠绕在耳边。它哭得那样可怜,那样委屈,仿佛被遗弃在冰天雪地里,奄奄一息。
一个念头不受控制地冒出来:万一……万一是真的呢?万一不是鬼哭,真是哪个遭天杀的把孩子扔在了乱葬岗?这大雾寒冷的夜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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