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才过,雨就下个没完。不是那种爽利的倾盆大雨,而是绵密的、阴冷的雨丝,黏在皮肤上,渗进骨头缝里,连着下了七八天,不见停的意思。村后的老鸦岭,整日笼罩在灰蒙蒙的水汽中,远远看去,像一座沉默的、正在渗水的巨大坟墓。
村子不大,几十户人家依着山脚散落。这几天,村里弥漫着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焦躁,连带着看门狗都夹紧了尾巴,夜里呜咽着,不敢高声吠叫。
源头在老鸦岭脚下,李老栓家的祖坟。
七天前,那场几十年不遇的山洪裹挟着泥石流从岭上冲下来,好巧不巧,正撞在李家的祖坟坟包上。巨大的冲击力把坟茔撕开了一道狰狞的口子,塌了半边,黑黢黢的洞口露了出来,像被砸开的骷髅眼窝,日夜不停地往外淌着浑浊的泥水。
李老栓当时就差点背过气去。祖坟被冲,这在乡下是天大的不祥。他连夜请了村里几个胆大的壮劳力,冒着未停的雨,想去把口子堵上,至少先把塌陷的土石清理出来。
带头的就是陈跛子,五十多岁,干瘦,一条腿年轻时摔瘸了,但胆子奇大,年轻时还当过捞尸人。他领着人,踩着齐踝深的泥泞,深一脚浅一脚地摸到坟前。
雨水冲刷过的塌陷处,露出朽烂的棺木碎片和森白的骨头茬子。一股难以形容的气味从黑洞洞的坟窟窿里飘出来——不是寻常泥土的腥气,也不是尸体腐烂的恶臭,倒像是一种……混合了陈年药材、阴湿洞穴和某种活物身上特有的、微带腥臊的沉闷气息。
“都小心点,手脚利索些!”陈跛子哑着嗓子吩咐,自己先抡起了铁锹。
几个汉子闷头干活,没人说话,只有铁锹碰撞土石的哐当声和呼哧呼哧的喘气声。雨水顺着他们的蓑衣往下淌,每个人脸上都湿漉漉的,分不清是雨水还是冷汗。
突然,一个叫铁柱的年轻后生“咦”了一声,铁锹像是碰到了什么坚硬的东西。他扒开湿泥,捡起一个物件。那是一个生满绿色铜锈的铃铛,只有核桃大小,样式古旧,上面似乎还刻着模糊不清的纹路。
“这啥玩意儿?陪葬的?”铁柱拿在手里掂量着。
陈跛子凑过去看了一眼,脸色微微一变,劈手夺了过来,看也不看,远远扔进了旁边的灌木丛。“坟里的东西,别乱碰!”他厉声喝道,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
铁柱撇撇嘴,没敢再吭声。
就在这时,一阵若有若无的声音,从那个黑黢黢的坟窟窿深处飘了出来。
呜呜咽咽的,像是风声穿过狭窄的缝隙,又像是……某种活物在极深的地底,压抑着的、沉闷的喘息。
所有人都停下了动作,屏住呼吸,侧耳倾听。
那声音断断续续,时有时无,混在淅沥的雨声里,听不真切,却像冰冷的细针,扎得人耳膜生疼,心里发毛。
“是……是风声吧?”有人怯怯地问。
陈跛子没说话,他死死盯着那个洞口,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惊疑。他干捞尸人那会儿,在水底听过各种声音,但这从坟里传出的“喘息”,让他脊背莫名发凉。
“快干!填上就走!”他压下心里的不安,催促道。
汉子们不敢怠慢,加快了动作。土石被一锹锹填进塌陷处,试图将那不祥的洞口掩埋。然而,怪事就在填土的过程中发生了。
刚开始,一切正常。但填着填着,他们发现,刚刚填进去的泥土,似乎……在动。
不是被雨水冲刷的那种流动,而是像有什么东西在下面轻微地拱动,使得新覆上的泥土表面,出现细密的、如同波纹般的起伏。起初还很轻微,后来越来越明显,甚至能看到小小的土粒在微微跳跃。
“闹……闹鬼了……”一个胆子稍小的汉子声音发颤,扔下铁锹就想跑。
“站住!”陈跛子低吼一声,尽管他自己心里也直打鼓,“慌什么!是地下的水汽顶的!”
他强行镇定,指挥众人继续。可接下来的情形,让所有人都头皮发麻。
就在他们填土的区域旁边,一片被雨水泡得发胀的泥地上,毫无征兆地,慢慢凸起了一个小土包。那土包越隆越高,最后,“啵”一声轻响,表面破裂,一只干枯、扭曲、毫无血色、几乎只剩下骨头和一层暗褐色皮肤的手,猛地从泥地里伸了出来,五指箕张,指甲缝里塞满了黑泥,直直地指向灰暗的天空!
“啊——!”
惨叫声划破了雨幕。这次连陈跛子也压不住场面了,几个汉子连滚带爬,哭爹喊娘地逃下了山,工具丢了一地。
李老栓听到消息,眼前一黑,直接病倒了,高烧不退,嘴里胡话不断,反复念叨着“祖宗怪罪”、“报应”之类的词。
村里炸开了锅。祖坟里伸出的手!这可比什么鬼故事都吓人。流言蜚语像这雨水一样,无孔不入。有人说李家祖上缺了德,这是尸变了;有人说那老鸦岭风水本就邪性,下面是聚阴地,惊动了不该惊动的东西;更有甚者,偷偷议论,说那只手,看起来不像是死了很久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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