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里老槐树下,总有个穿红袄的小女孩蹲着玩石子。
大人见了都绕道走,说那地方邪性。
我不信邪,有天半夜输光了钱,醉醺醺地抄近路从那槐树下过。
那小女孩还在,背对着我,一下一下地砸着石子。
她忽然转过头,脸和我一模一样。
“你回来啦,”她咧嘴一笑,“该换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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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村口有棵老槐树,不知道活了多少年头,枝桠虬结,张牙舞爪地撑开好大一片阴影,大夏天站底下都感觉嗖嗖冒凉气。关于这树的邪乎事儿可多了,其中最瘆人的,就是树下那个穿红袄的小女孩。
都说她总蹲在树根底下玩石子,一下,一下,不紧不慢的。大人见了那地方,宁可多绕二里地也不肯靠近,眼神里都藏着忌讳,提起来就含糊其辞,只说邪性,惹不起。我是村里出了名的二混子,李老四,爹娘死得早,没人管束,成日里游手好闲,偷鸡摸狗,赌钱喝酒那是家常便饭。什么神神鬼鬼的,我向来嗤之以鼻,只认兜里那几个叮当响的铜板和老刘家那寡酒。
那天晚上手气背得出奇,在村尾王老五那破窝棚里赌了半宿,输得精光,还欠了一屁股债。被王老五骂骂咧咧地轰出来,肚子里灌下去的马尿往上涌,脑袋晕晕乎乎,看天上的月亮都带着重影。夜风一吹,我打了个哆嗦,只想赶紧滚回我那狗窝睡觉。
从王老五那儿回我家,最近的路就是穿过村口,打那老槐树下过。要是平时,我可能还会掂量掂量,可那天晚上,酒壮怂人胆,再加上输钱的憋闷,一股邪火顶在脑门子上。呸!什么狗屁邪性,老子偏要走一走!还能吃了我不成?
我深一脚浅一脚地往村口晃荡。村子里静得出奇,连狗都不叫了,只有我自己的脚步声在空荡荡的土路上回响,显得格外刺耳。越靠近村口,那风就越凉,吹在脸上,像冰碴子刮过。老槐树的轮廓在昏沉的月光下越来越清晰,黑压压的一大团,像个蹲伏的巨兽。
走到近前,借着月光,我果然看见树根底下蹲着个小小的身影。
真他妈有个穿红袄的!
那红袄颜色鲜亮得扎眼,在这黑灯瞎火的夜里,透着一股说不出的怪异。她背对着我,低着头,瘦小的肩膀缩着,手里不知道拿着什么,正一下,一下,慢悠悠地砸着地上的石子。那声音闷闷的,“叩……叩……叩……”,不像砸石头,倒像是砸在什么软塌塌的东西上,听得我胃里一阵翻腾。
酒意瞬间醒了一半,后脖颈子有点发凉。我顿住脚步,心里骂了句娘,想掉头绕路,可腿肚子有点转筋,愣是没挪动。妈的,老子还能被个小丫头片子吓住?我硬着头皮,假装没看见,想贴着另一边快点溜过去。
就在我快要走过她身后的时候,那“叩叩”声戛然而止。
周围死一样的寂静。
我头皮一麻,感觉全身的血液都往头顶涌。我能感觉到,她停下来了。
然后,那个小小的,穿着刺眼红袄的身影,脖子发出一种极其僵硬的,“咔吧咔吧”的轻响,开始一点一点地,转了过来。
先是侧脸,惨白惨白的,没有一丝血色。
然后,是整张脸,完全对向了我。
月光照在她脸上。
我的脑袋“嗡”的一声,像被重锤砸了一下,浑身的酒气化作冷汗,瞬间浸透了破烂的衣衫。
那张脸……那张脸……
跟我一模一样!
不是像,是完完全全,一丝不差,就像是我在照一面模糊的铜镜!那眉毛,那眼睛,那鼻子,那因为长期营养不良而微微发黄的脸色,甚至我左边眉骨上那道小时候爬树磕破的浅疤,都分毫不差!
只是,那张属于“我”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死板得像一张人皮面具。唯独那双眼睛,黑得深不见底,里面空洞洞的,什么都没有。
她看着我,嘴角极其缓慢地,一点一点地咧开,露出一个极其僵硬、极其诡异的笑容。那笑容扯动着脸皮,却没有任何温度,只有一种刻骨的阴寒。
然后,我听见了一个声音,那声音飘忽不定,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又像是直接响在我的脑子里,尖细,带着一种非人的腔调:
“你回来啦……”
她咧开的嘴更大了些,几乎扯到了耳根,露出森白的牙齿。
“……该换我了。”
“换你妈!” 我魂飞魄散,怪叫一声,也顾不上腿软了,转身就没命地狂奔起来。心脏像是要从嗓子眼里跳出来,身后的老槐树,那个穿着红袄的“我”,都被我远远抛在黑暗里。我不敢回头,一步都不敢停,只觉得那阴冷的注视感如影随形,贴在我的后背上。
我一头撞开我那摇摇欲坠的破木门,反手死死插上门栓,背靠着门板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浑身抖得像秋风里的落叶。屋子里黑漆漆的,但我总觉得角落里有什么东西在看着我。
那一夜,我都没敢合眼,蜷在冰冷的土炕角落,耳朵竖得老高,听着外面的动静。任何一点风声,虫鸣,都让我惊跳起来。脑子里反复都是那张和我一模一样的脸,和那句“该换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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