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锹下去,灰白碎石翻出来,林昭刚要继续,远处三声锣响,短促急促,是上游汛警。
他动作一顿,抬头看天。乌云压着山脊往南滚,风里带着湿腥气。阿福正指挥人铺石灰黏土层,听见锣也停下,抹了把脸上的汗:“林工师,这雨怕是要来了。”
“不是要来。”林昭甩开铁锹,大步走向测量杆,“是已经来了。”
他拧动铜匣机关,微光投在白布上,显出整片流域地形图。等高线、支流走向、蓄洪区——系统“气象回溯模块”正在跑数据。十息后,红点闪烁,标注:**七十二小时内,主河段水位将超警戒两丈三**。
“停工!”林昭收起铜匣,“所有人撤下路基,调头去河岸!”
阿福愣住:“可官道才铺了三里……”
“再铺也是给洪水冲的。”林昭抓起竹竿就走,“传令下去,所有民夫、工匠、运料队,立刻转向北堤抢筑防洪墙。材料不够就拆临时工棚,木板石头全给我搬过去!”
苏晚晴骑马从粮仓方向赶来,听见命令立刻调转马头:“我带人去通知下游三村,老弱先撤。”
林昭点头:“顺便把姜、炭、干草全带上,今晚没人能睡。”
话音未落,守将带着十名兵卒冲到河岸,盔甲都没穿齐,脸色发青:“林昭!你谁给你的权,擅自调动民夫?现在是修官道,不是治水!”
“上游溃坝,扬州三村一个活不了。”林昭盯着他,“你是想等尸体漂下来再动手?”
“胡扯!”守将冷笑,“往年汛期也没这么急,你拿个破铜盒子照两下就说要发大水?当我是三岁小孩?”
林昭不争,只对阿福说:“拿竹筋水泥试块来。”
阿福飞奔取来一块灰黑色板状物,巴掌大,边缘粗糙。林昭往地上一放,抽出腰间铁锤,抡圆了砸下去。
“铛”一声,试块没裂,锤头弹起半尺。再砸,地面裂了缝,试块还是没碎。林昭弯腰捡起,递给守将:“这是竹片编网混了石灰、黏土、火山灰,凝固三天,硬度比夯土高四倍,抗冲刷能力是普通堤坝的六倍。”
守将接过,翻来覆去地看,手指抠着断面:“竹子?这种东西能挡水?”
“它不是挡,是拉。”林昭指着内部交错的纤维,“水冲上来,力道被竹筋分摊,浆体不容易崩。我们叫它‘竹骨水泥’,之前补桥用的就是这个。”
“可工期呢?你说七十二小时,五百步长堤,你有人吗?有料吗?”
“人,你给一百就行。”林昭说,“料,我现场配。工艺简单,半天就能上手。”
守将眯眼看他:“我要是不给呢?”
“那我就写折子,附上水文图、历年灾情记录、百姓口供,直接报兵部。”林昭语气平静,“顺便提一句,某守将在洪水预警下,拒不调拨民夫,致下游三村淹没,人口伤亡若干。”
守将呼吸一滞。
林昭又补一句:“折子上,我会把你名字写得清清楚楚。”
沉默半晌,守将咬牙:“一百人!多了没有!要是堤塌了,你负责!”
“塌了我跳河。”林昭转身就走,“阿福,开工!”
夜雨如注。
五百步河岸灯火通明。竹筋编织、浆料搅拌、浇筑成型——三班轮作,一刻不停。老工匠起初不信,看着新来的民夫把竹片编成网,还笑:“这玩意儿能抗浪?猪圈墙都比它结实。”
结果第一段浇筑完,半夜雷雨炸响,一段未加固的老土堤哗啦垮了,泥水冲了半里地。而刚凝固八时辰的竹筋段,只表层剥落寸许,骨架纹丝不动。
老匠人蹲在边上摸了半天,喃喃:“怪了……这竹子,真吃得住劲。”
林昭浑身湿透,站在堤顶指挥:“加厚两寸,坡面做缓角!苏晚晴,烧五十锅姜汤,每人一碗,喝完接着干!”
苏晚晴应声而去。妇孺们抬着热汤穿梭在泥泞中,孩子抱着柴火往灶口塞。阿福带着一队人连夜赶制竹网,手上全是划痕,却咧着嘴喊:“师傅!第三段模板好了!”
林昭亲自把最后一袋石灰倒进槽里,天边刚泛白。五百步长堤横卧河口,青灰色脊线伏在浊流前,像一道新生的山梁。
守将站在堤上,脚踩实了来回走,敲了十几处,脸色变了又变。
“怎么样?”林昭问。
“不像土,也不像石。”他摇头,“倒像是……骨头。”
“对。”林昭抹了把脸,“竹为骨,浆为肉,根扎地基,命系民心。”
话音未落,上游传来轰隆巨响。
众人回头,只见浑黄洪峰裹着断树残木,如野牛群般奔腾而下,撞上岸边老堤,瞬间撕开缺口,泥浪翻滚,直扑下游村落。
守将脸色煞白,声音发抖:“要是这堤也……”
话没说完,洪浪已扑向竹筋堤。
水柱冲天而起,溅出丈高白花。堤身剧烈震动,表层浆体剥落,露出内里交错的竹网。但整体稳如磐石,纹丝未动。
林昭站在堤顶,雨水顺着眉骨流进眼里,他抬手一抹,朗声道:“看见没?竹有韧性,筋络拉力胜铁;浆凝如石,三十年不腐!这不是术,是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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