怪物沉重的身躯砸落在乱石堆中,激起一片呛人的烟尘。碎石滚落,发出哗啦的声响,在这死寂的崖底显得格外刺耳。它庞大的、覆盖着腐肉和流脓疮口的躯体在碎石间痛苦地痉挛、扭动,如同一条被斩断了脊椎的巨蟒。暗绿色的、散发着硫磺恶臭的粘稠脓血从破碎的头颅和全身的伤口中汩汩涌出,迅速在身下汇聚成一滩不断扩大、冒着细微气泡的污秽之潭。每一次抽搐,都伴随着骨骼摩擦的咯咯声和皮肉撕裂的轻微噗嗤声。
它仅剩的那只幽绿色独眼,燃烧着滔天的怨毒和暴戾,死死地扫视着周围。林把总、手持武器的兵勇、猎户、乡勇……一张张充满惊骇、愤怒和杀意的脸孔在它眼中扭曲变形,如同地狱的恶鬼。它枯爪般的巨手猛地抓向身边一块棱角尖锐的岩石,想要支撑起身体,进行最后的、毁灭性的反扑!尖锐的骨爪在岩石上刮擦出刺耳的声音,留下几道深深的白色刻痕。
“它还没死透!上!剁了它!” 一个胆大的猎户红着眼睛,看到阿达叔血肉模糊的残躯,举起沉重的砍刀就要冲上去。
“等等!” 林把总猛地喝止,他敏锐地捕捉到了怪物眼中那滔天怨毒背后,似乎有一丝极其短暂、极其诡异的凝滞。他顺着怪物那只独眼最后凝视的方向望去——是那片在混乱中被忽略的、平静如镜的小水洼。
水洼不大,倒映着崖顶上方一小片被雾气稀释得惨淡的月光,也清晰地倒映着……怪物此刻的模样。
半边头颅破碎,白骨和腐肉混合在一起,左眼是一个不断涌出暗绿脓液的黑洞,右眼燃烧着幽绿磷火。全身覆盖的苔藓腐皮在法杖的净化下大片剥落,露出下面青黑色、布满溃烂脓疮和虬结黑紫色血管的皮肤,有些地方甚至露出了森森白骨。粘稠的脓血和黑色的组织液正从无数伤口中渗出、流淌……这完全就是一具刚从腐烂沼泽里爬出来的、散发着极致恶臭与邪恶的巨大尸骸!是任何噩梦都无法描绘出的恐怖具现!
怪物那只燃烧着怨毒绿火的独眼,死死地“盯”着水中的倒影。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
它庞大的身躯停止了抽搐。那只抓向岩石的枯爪,僵在了半空。喉咙里发出的不再是愤怒的嘶吼或痛苦的咆哮,而是变成了一种极其怪异、极其轻微的……嗬嗬声?像是破损的风箱在艰难抽气,又像是……某种被埋藏至深的、属于人类声带的、想要发出音节却彻底扭曲失败的哽咽。
它看着水中那个狰狞、腐烂、散发着最纯粹恶意的怪物。
那……是谁?
一个模糊的、被黑暗和疯狂彻底淹没的碎片,如同沉船般,在无边无际的污秽意识之海中,被这残酷的镜鉴猛地搅动了一下,艰难地浮起一丝微光。
山风似乎在这一刻静止了。连崖底弥漫的浓雾也诡异地淡薄了几分,仿佛被无形的力量推开。所有人的动作都僵住了,屏住呼吸,惊疑不定地看着这诡异的一幕。只有那怪物身上脓血滴落在地的“滴答”声,清晰得如同丧钟。
就在这死寂的、令人窒息的僵持中,一个苍老、虚弱、却带着一种穿透灵魂的平静力量的声音,如同从遥远的时空传来,在崖底轻轻响起。
“萨……摩亚……”
声音来自崖壁下方,一块背风的巨大岩石阴影处。一个身影艰难地扶着石壁,缓缓走了出来。是噶哈巫寨子里仅存的一位老妪,名叫玛瑙,是乌玛婆婆的远房姐妹,也是寨子里除乌玛外唯一还懂得一些古老仪式的老人。她之前一直跟在队伍最后方,此刻却不知何时出现在了这里。她枯槁的手中,没有武器,只有一个小小的、用晒干的芭蕉叶包裹的东西。
她的声音不大,却像一道微弱却清晰的闪电,劈开了崖底凝固的空气,也……劈中了碎石堆中那怪物残存的意识!
“萨……摩亚……”
这个名字,如同一个被遗忘的、尘封的咒语,带着遥远而模糊的温度,狠狠刺入了怪物那被无尽黑暗和痛苦充斥的脑海!
怪物——萨摩亚残存的那点意识——猛地一震!
那只燃烧着怨毒绿火的独眼,瞳孔(如果那幽绿的光焰还能称之为瞳孔的话)骤然收缩!它僵硬地、极其缓慢地转动那颗破碎流脓的头颅,越过重重人影,看向声音的来源——玛瑙婆婆。
玛瑙婆婆佝偻着身体,脸上刻满了岁月的沟壑和寨子覆灭的悲伤,眼神却异常平静,甚至带着一丝悲悯。她无视周围兵勇和猎户紧张的目光,也无视空气中那令人作呕的恶臭,只是缓缓地、用枯枝般的手指,一层层打开手中那个干枯的芭蕉叶包裹。
里面,是一小簇早已干枯、失去所有水分和颜色的……山樱花。花瓣蜷缩着,呈现出一种黯淡的灰褐色,仿佛轻轻一碰就会化为齑粉。这是去年春天,萨摩亚在山樱花盛开最绚烂的时候采摘下来,送给乌玛婆婆的。乌玛一直珍藏着,直到寨子陷入绝望,才转交给玛瑙保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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