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看……” 玛瑙婆婆的声音如同梦呓,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力量,她将那一小簇干枯的山樱花,朝着萨摩亚的方向,轻轻举起。“山樱花……开了啊……”
干枯的花瓣,在惨淡的月光和崖底污浊的空气中,毫不起眼。
然而,就在玛瑙婆婆举起那簇干枯山樱花的瞬间!
碎石堆中的怪物——萨摩亚——猛地发出一声完全不似之前的、凄厉到灵魂深处的哀鸣(“呃啊——!!!!”)!那声音不再是纯粹的野兽咆哮,里面充满了无尽的痛苦、悔恨、茫然和被唤醒的、撕心裂肺的巨大悲伤!仿佛这个名字和这簇干花,是一把烧红的利刃,狠狠刺穿了她被黑暗彻底包裹的核心!
它庞大的、腐烂流脓的身躯如同被无形的巨锤击中,剧烈地、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那只燃烧着怨毒绿火的独眼,光芒疯狂地、混乱地闪烁着,如同风中残烛,时而炽盛如恶鬼,时而微弱如即将熄灭的星火。它残存的意识在剧烈地挣扎!属于番婆鬼的黑暗、怨毒、嗜血的本能在疯狂咆哮,要撕碎眼前的一切!但属于“萨摩亚”的那一丝被深埋的、属于人类的记忆碎片——祖母乌玛慈祥而严厉的面容、春日里漫山遍野如云似霞的山樱花、自己采摘鲜花时那纯粹的快乐……如同最锋利的碎片,在黑暗的泥沼中搅动、切割,带来比身体破碎更甚万倍的剧痛!
“嗬……阿……嬷……” 一个极其破碎、扭曲、如同砂纸摩擦锈铁般的、却又依稀能分辨出属于少女声线的音节,艰难地从它撕裂的、流淌着脓血的“嘴”里挤了出来!
这两个字,如同耗尽了她最后残存的所有力气。
随着这声破碎的呼唤,它庞大身躯上那疯狂闪烁的幽绿独眼,光芒骤然一黯!紧接着,一股无法形容的、源自它身体最深处的污秽黑暗能量,仿佛失去了最后的束缚,猛地爆发开来!
没有巨响,没有冲击波。只有一片浓稠得如同实质的、翻滚着无数细小怨魂虚影的漆黑烟雾,无声无息地从它全身的伤口、孔窍中狂涌而出!这黑雾带着刺骨的冰寒和极致的恶念,瞬间弥漫开来,所过之处,岩石表面覆盖上薄薄的黑霜,几株靠近的顽强杂草瞬间枯萎焦黑!
“退!快退!” 林把总骇然色变,厉声大吼,拉着玛瑙婆婆急速后退!众人也惊恐万状地纷纷后撤,远离那翻滚扩散的死亡黑雾!
黑雾的中心,萨摩亚那庞大的、腐烂的躯体在黑雾的侵蚀下,如同被投入强酸的蜡像,肉眼可见地……消融了!
坚韧如皮革的腐皮、溃烂流脓的血肉、虬结的黑色血管、森森的白骨……所有构成“番婆鬼”的物质,都在那源自自身的、失控的黑暗力量反噬下,迅速分解、碳化、化为飞灰!那过程快得惊人,又带着一种诡异的寂静。
仅仅几个呼吸之间。
翻滚的、充满恶念的黑雾渐渐散去,如同被山风吹拂的轻纱,最终消失在崖底浓重的雾气里。
原地,只剩下一小堆人形的、尚有余温的、颜色惨白的灰烬。灰烬中还残留着几块未曾完全化去的、焦黑的细小骨片。那曾经庞大恐怖、不可一世的番婆鬼,已然烟消云散,彻底从这个世界上被抹去。
风,不知何时又悄然吹起,拂过崖底,卷起几缕灰烬,打着旋儿飘向未知的黑暗。
众人围在那堆尚有余温的灰烬旁,死寂无声。只有粗重的喘息和劫后余生的心悸。猎户们看着灰烬中那几块焦黑的骨片,眼神复杂,有仇恨得报的释然,也有一丝难以言喻的悲凉。兵勇们则大多一脸茫然和后怕,尚未从这超乎想象的战斗中完全回神。
玛瑙婆婆佝偻着身体,缓缓走到那堆灰烬旁。她浑浊的老眼望着那惨白的余烬,又低头看了看自己手中那簇早已干枯的、灰褐色的山樱花。她沉默了很久,久到崖底的风似乎都带上了一丝呜咽。
最终,她极其缓慢地、颤抖着弯下腰,小心翼翼地将手中那一小簇干枯的山樱花,轻轻地、轻轻地放在了那堆尚有余温的白色灰烬之上。
干枯的花瓣,脆弱得如同蝴蝶的残翼,覆盖在同样脆弱的余烬上。
“唉……” 一声悠长、沉重、仿佛承载了整个部族兴衰与悲欢的叹息,从玛瑙婆婆干瘪的胸腔里发出,消散在呜咽的山风中。
林把总看着这一幕,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些什么,最终却只是化作一声无言的叹息。他挥了挥手,声音疲惫而沙哑:“收拾……收拾一下阿达叔的……还有这位婆婆的遗体。把……把这里也收敛一下。” 他指了指那堆覆盖着干花的灰烬,“都……带回去吧。”
当第一缕惨淡的晨曦艰难地穿透南投群山之上仿佛永恒不散的厚重雾霭,挣扎着洒落在这片刚刚经历了一场超自然噩梦的崖底时,队伍踏上了沉重而疲惫的归途。
两个噶哈巫的老猎人,用临时砍下的树枝和藤蔓,小心翼翼地抬着阿达叔血肉模糊、残缺不全的遗体。他的脸被一块染血的粗麻布覆盖着,那柄曾属于乌玛婆婆、如今黑曜石彻底碎裂、杖身布满焦痕的法杖,被郑重地放在他的胸前。玛瑙婆婆的遗体则由两个强壮的乡勇抬着,她面容安详,手中依旧紧紧攥着那空了的芭蕉叶包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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