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元1986年,高雄赤崁渔港的夜,浓得化不开。
海风带着咸腥与死鱼特有的腐臭,粘稠地刮过防波堤,钻进岸上低矮错落的渔家石厝缝隙里。港口泊着几条老旧舢板,在浑浊墨黑的海水中不安地摇晃,缆绳摩擦木桩,发出吱呀呻吟,像是垂死者的叹息。远处灯塔的光柱,有气无力地扫过海面,所及之处,唯有粘稠翻滚的墨色波涛,吞噬着微弱的光芒。岸上零星灯火昏黄,映着几张饱经风霜、皱纹深刻如刀刻的脸,沉默地修补着破旧渔网。空气里弥漫着劣质烟草的辛辣、鱼获的腥臊,还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压抑,沉甸甸地压在每个人心头。
“妈的,今晚这浪头,邪性!”蹲在码头墩子上的阿海啐了一口浓痰,痰沫子被风卷着,瞬间消失在黑暗中。他裹紧了身上油腻的帆布外套,露出的手臂肌肉虬结,布满经年累月风吹日晒留下的黑斑和疤痕。“强哥他们那趟‘黑金刚’,说好了子时靠岸,鬼影子都没一个!”
旁边抽着烟斗的老船工福伯,浑浊的老眼望向黑沉沉的海平线,烟锅里的火星随着他粗重的呼吸明明灭灭,映着他沟壑纵横的脸。“阿海仔,少说两句。这年头,走那条道的,有几个能得善终?赚的是快钱,赌的是命数。”他声音沙哑低沉,像砂纸磨过生锈的铁皮,“你没闻出来?今晚这风里,那股子……死老鼠沤烂了的味道,特别冲!”
仿佛是为了印证福伯不祥的预感,海天相接的墨色深处,猛地传来一声沉闷的、令人心悸的巨响!
“轰隆——!”
不是炸雷,更像是某种巨大而沉重的东西被生生撕裂、碾碎!连脚下的码头都跟着剧烈一震。几盏本就昏黄的岸灯剧烈摇晃,光影乱颤,将人影拉得扭曲变形。
“操!出事了!”阿海猛地跳起来,心脏像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紧。
码头上瞬间炸了锅。原本昏昏欲睡的渔民们全都惊醒了,纷纷涌向岸边。手电筒的光柱慌乱地划破黑暗,如同受惊的萤火虫。强光刺破浓雾,勉强照见远处海面上,一艘熟悉轮廓的走私快艇——“黑金刚”号,像被无形巨兽啃噬过,船体从中断裂,扭曲的钢铁骨架狰狞地刺向夜空,正在汹涌的黑浪中快速下沉!船体周围,漂浮着大片的油污、碎裂的木板、扭曲的缆绳……以及一些难以辨认的、深色的、随着波浪起伏的块状物。
“强哥!强哥的船!”有人失声尖叫,声音里充满了恐惧。
“救人!快救人啊!”有人嘶吼着,手忙脚乱地解开自家小舢板的缆绳。
阿海反应最快,他已经跳上自己那条最破旧却也最熟悉水性的小舢板,抄起船桨,对着码头上还在发愣的几个人吼道:“阿坤!阿水!跟我走!快!”
引擎嘶吼着,小舢板像离弦的箭,劈开带着浓重腥味的海浪,朝着“黑金刚”沉没的漩涡冲去。冰冷的海水混着油污和某种难以言喻的腥臭粘液,劈头盖脸地浇在阿海身上,他抹了把脸,嘴里尝到一股铁锈和腐败海藻混合的恶心味道。靠近沉船点,混乱更加触目惊心。碎裂的木板、漂浮的塑料桶、几件破烂的衣服……唯独不见活人。
“看那边!”阿坤眼尖,指着前方一处打着旋涡的海面。
一个巨大的、墨绿色的方形物体,正半沉半浮地被浪头推搡着。那不是普通的货箱,箱体似乎由某种特殊的、沉重的木材打造,棱角处包裹着锈迹斑斑的铁条,箱体表面湿漉漉的,反射着手电筒惨白的光,透着一股阴森的死气。最扎眼的,是箱体正中央,紧紧贴着一张硕大的符箓。那符纸不知是何材质,浸泡在咸涩冰冷的海水中,竟没有完全溶烂。朱砂绘制的复杂符文扭曲盘绕,猩红刺目,如同凝固的鲜血。符纸正中,四个碗口大的繁体字,透着令人脊背发凉的警告:
“瘟神勿启!”
四个字像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阿海的视网膜上。一股源自骨髓深处的寒意,瞬间攫住了他。他从小在赤崁长大,听过无数海上怪谈,关于水鬼、关于海妖、关于沉船里爬出来的东西……但眼前这个箱子,这符箓,这字,散发出的是一种纯粹的、不祥的邪异!
“海……海哥,这……”阿坤的声音在发抖,握着手电筒的手抖得光柱乱晃,“这他妈……邪门啊!”
“捞起来!”阿海咬着牙,声音从牙缝里挤出来。强哥他们活不见人死不见尸,这箱子是唯一的线索,也可能是唯一的“货”。“搭把手!快!”
三人合力,用带钩的缆绳套住沉重的木箱,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在引擎的轰鸣和小舢板剧烈的摇晃中,将那个散发着不祥气息的箱子拖上了码头。
沉重的木箱“咚”一声砸在湿漉漉的水泥地上,沉闷的响声在死寂的夜里传得老远。码头上围拢过来的渔民们,手电筒的光齐齐聚焦在箱子上。湿漉漉的符箓在灯光下显得更加猩红刺眼,“瘟神勿启”四个大字,像四只充满恶意的眼睛,冷冷地俯视着众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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