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主峰步道,踏入那片被浓雾和原始林木统治的陡峭斜坡,每一步都如同在粘稠的噩梦中跋涉。脚下是厚厚的、不知堆积了多少年的腐殖层,湿滑松软,一脚踩下去,深可及踝,发出令人牙酸的噗嗤声,随即带起一股浓烈的、混合着泥土、朽木和真菌孢子的腐败气息,直冲鼻腔。巨大的冷杉如同沉默的巨人,枝干虬结扭曲,覆盖着厚厚的墨绿色苔藓,低垂的枝桠如同鬼爪,不时勾扯着他们的背包和衣服。浓密的箭竹丛密集得如同墙壁,叶片边缘锋利,划在冲锋衣上发出沙沙的摩擦声,稍不留神就会在裸露的皮肤上留下细长的血痕。
王进忠走在最前,手中的登山杖每一次探出都异常谨慎,既要拨开挡路的荆棘和低垂的枝桠,又要试探前方看似平坦的腐叶下是否隐藏着松动的石块或危险的深坑。手电光柱被层层叠叠的枝叶切割得支离破碎,光斑在湿漉漉的树干和蕨类植物上跳跃,反而让周围的黑暗显得更加深邃莫测。浓雾在这里似乎更加凝滞,粘稠地附着在皮肤上,带着刺骨的寒意。风被高耸的林木阻挡,只在树冠层高处发出呜呜的悲鸣,下方则是一片令人窒息的、潮湿的死寂。只有他们三人沉重的喘息声、衣物摩擦枝叶的窸窣声、以及脚下不断陷落的噗嗤声,在这片被世界遗忘的角落里单调地重复着。
“忠…忠哥…”小李的声音带着压抑不住的喘息和恐惧,他一边费力地拨开一丛几乎到他胸口的箭竹,一边低声说,“这…这根本不像有人走过啊…全是原始林子…”他手电光扫过的地方,除了他们刚刚踩踏出的凌乱痕迹,看不到任何人类活动的迹象。
王进忠没有回答。他的全部心神都集中在两个地方:一是脚下,寻找任何可能的、非自然的痕迹;二是感知,感知那三个明黄色的影子是否还在前方指引。自从踏入这片密林,那三个黄影仿佛融入了浓雾本身,再也没有出现过。但它们消失前指示的方向,却如同烙印般刻在他的脑海里。他只能凭借记忆和对山势的判断,艰难地向下、向着更偏僻的谷地摸索。那半张写着“黄”字的便签,在他胸口内侧口袋的存在感越来越强,每一次心跳都似乎能感受到它的灼热。
“王大哥…我…我真的不行了…”小陈的声音带着哭腔和虚脱的颤抖,他靠在一棵巨大的冷杉树干上,胸口剧烈起伏,脸色在昏暗的光线下白得像纸,“腿…腿没知觉了…歇…歇会儿吧…求你了…”他的眼神涣散,显然已经到了体力和精神崩溃的边缘。
王进忠停下脚步,他也感到双腿如同灌满了铅,肺部火辣辣地疼。他环顾四周,浓雾和黑暗如同铁壁合围。他明白,再强行前进,小陈很可能直接倒下。
“原地休息五分钟!不准坐地上!”他嘶哑地下令,声音也透着疲惫。他自己也靠在一棵粗壮的树干上,冰冷的树皮透过冲锋衣传来寒意。他拧开水壶,冰冷的水滑入喉咙,稍稍缓解了灼痛感。他再次掏出那张被体温焐得微温的半张便签纸,借着微弱的手电光,死死盯着那个潦草的“黄”字。那个字像活了过来,扭曲着,嘲笑着他的徒劳。
就在这时,一阵极其微弱、几乎被风声掩盖的异响,飘进了他的耳朵。
不是风声,不是枝叶摩擦声。
是一种沉闷的、空洞的撞击声。
咚…咚…
非常轻微,带着一种奇特的节奏感,仿佛有什么东西在远处被风吹动,敲打在朽木上。
王进忠猛地抬起头,疲惫一扫而空,眼神瞬间锐利如鹰。他屏住呼吸,侧耳倾听。那声音断断续续,在浓雾和密林的阻隔下难以辨别方向,但确实存在!
“听!”他压低声音,示意小李和小陈。
两人也立刻紧张起来,侧耳倾听。那微弱的“咚咚”声,如同来自幽冥的鼓点,时隐时现。
“那边!”小李指着左前方一处坡度更陡、林木似乎稍微稀疏一点的方向。
王进忠点点头,不再休息:“走!小心脚下!”他再次打起精神,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艰难前进。那“咚咚”声如同黑暗中的灯塔,微弱却执着,指引着方向。他们拨开更加茂密的荆棘和藤蔓,手脚并用地攀爬过湿滑的巨大岩石。随着距离拉近,那声音越来越清晰,节奏也更加明确,是一种木板在风中撞击门框或墙壁的声音。
终于,在绕过一块覆盖着厚厚苔藓、形如巨兽脊背的巨石后,一片极其突兀的空地出现在手电光柱的尽头。
空地的边缘,矗立着一座建筑。
或者说,是一座巨大建筑的腐朽残骸。
那是一个依着陡峭山壁搭建的巨大工棚。主体结构由粗大的原木搭建,但岁月和湿气早已将其严重侵蚀。大部分木料呈现出一种腐败的深褐色甚至黑色,布满了密密麻麻的孔洞,那是蛀虫和白蚁的杰作。许多地方已经坍塌,断裂的原木如同巨兽折断的肋骨,七零八落地刺向灰蒙蒙的天空。厚厚的墨绿色苔藓和滑腻的暗色菌类覆盖了所有能覆盖的表面,让整座废墟看起来毛茸茸、湿漉漉的,如同某种刚从沼泽深处爬出的怪物尸体。几根相对完好的立柱歪歪扭扭地支撑着摇摇欲坠、早已失去大部分瓦片的屋顶骨架。刚才听到的“咚咚”声,正是来自一扇半挂在腐朽门框上、在风中微微晃动的破烂木板门,每一次摆动,都撞击着朽烂的门框,发出沉闷空洞的回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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