滔天的巨浪如同墨色的山脉,在漆黑的夜幕下层层叠叠地压向脆弱的独木舟“海语号”。咸腥冰冷的海水劈头盖脸地砸下来,带着死亡的重量。达法勒死死抱住粗粝的船舷,指关节因过度用力而泛白,每一次剧烈的颠簸都像要将他的五脏六腑震出喉咙。他的弟弟卡朗,只有十四岁,蜷缩在船底浅浅的积水中,脸色惨白如纸,牙关不受控制地咯咯作响,每一次闪电撕裂天幕,那刺目的白光都将他眼中深切的恐惧映照得无处遁形。
“哥……我们……会死吗?”卡朗的声音被狂风撕扯得破碎不堪,带着哭腔,微弱得几乎听不见。
达法勒抹了一把糊住眼睛的海水和冷汗,喉咙里全是咸涩的味道,他强迫自己吼出来,试图盖过风暴的咆哮:“抱紧龙骨!卡朗!抱紧!海神会庇佑勇敢的渔人!这风……会过去的!”他的吼声在自然的狂怒面前显得如此渺小无力。就在他话音未落之际,一道前所未有的、扭曲如巨树根系的惨白闪电,狰狞地刺穿了整个天穹!瞬间将翻腾如沸锅的海面照得亮如白昼。就在这骇人的光芒中,达法勒的瞳孔骤然收缩——一个庞大到超出想象的、绝对不该存在于世的巨大黑影,正从“海语号”船底不足十丈的深水中,无声无息地升起!
那不是鱼,也不是鲸。它周身覆盖着层层叠叠、泛着幽冷湿光的暗绿色骨质板甲,边缘锋利如刀。无数条粗壮如千年老藤、布满碗口大小吸盘的惨白色触手,在黑影周围狂乱地舞动、蜷曲,搅动着海水,形成一个个吞噬一切的巨大漩涡。更令人魂飞魄散的是,在黑影即将破水而出的位置,两点深不见底、仿佛连接着九幽地狱的暗红光芒,穿透了浑浊的海水,死死地“盯”住了这艘渺小的独木舟!
那是眼睛!属于深渊恶魔的眼睛!
“卡朗——!!!”
达法勒只来得及发出这声撕心裂肺的狂吼,一股无法抗拒的、源自深渊的恐怖吸力猛地攫住了“海语号”!整艘船像一片枯叶般被轻易地抛向空中,又在下一刻被狠狠拽入那巨口般张开的漩涡中心!冰冷刺骨、带着浓烈腐烂腥气的海水瞬间灌满了达法勒的口鼻耳道,巨大的水压像无数铁锤砸向他的身体。在意识被黑暗彻底吞噬前的最后一瞬,他感觉自己的手臂被一只冰冷滑腻、带着吸盘的东西死死缠住,拖向那两点越来越近、充满无尽饥饿与怨毒的暗红光芒……
不知过了多久,仿佛一个世纪般漫长。一丝微弱的光线刺痛了达法勒沉重的眼皮。他艰难地睁开眼,视野模糊而晃动。浑身每一块骨头都像被拆散又粗暴地拼接回去,剧痛难忍。嘴里充满了泥沙和浓重的铁锈味。他挣扎着抬起头,发现自己趴在一片冰冷粘腻的沙滩上。这沙滩的颜色异常诡异,是一种令人不安的灰白色,其间混杂着暗红的脉络,像是凝固的血丝。他撑起剧痛的身体,环顾四周,心脏瞬间沉入冰窟。
卡朗不见了!
“卡朗!卡朗——!” 他嘶哑的呼喊在死寂的环境中显得格外空洞,带着绝望的回音。没有回应。只有海浪拍打岸边发出的粘稠“啪嗒”声,单调而沉重。
他这才看清自己身处何地。眼前是一片无法想象的景象:天空是永恒的、令人压抑的铅灰色,低低地压在头顶,没有太阳,只有一片朦胧的、病态的光晕。空气沉重得如同浸透了水的棉絮,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浓烈的腥气和一种……难以言喻的、类似巨大生物内脏深处的甜腻腐烂气息,令人作呕。
支撑他身体的“沙滩”,触手冰冷滑腻,仔细看去,竟是由无数细小的、灰白色的骨头碎片和一种坚韧的暗红色肉质纤维混合碾压而成!远处,高耸入云的“礁石”嶙峋怪异,呈现出扭曲的螺旋状或尖锐的棱柱形,质地非金非石,更像是某种巨大生物的……肋骨?脊椎?甚至还有巨大的、半埋在白骨沙滩中的森白利齿,每一颗都比他的人还要高!
更远处,矗立着一座庞大得遮蔽了小半个铅灰色天空的岛屿轮廓。岛屿的基座是深黑色的嶙峋怪岩,仿佛凝固的火山熔岩,又像是巨兽干涸的血液。其上覆盖的并非寻常的绿色植被,而是一片片蠕动着的、散发着暗淡磷光的暗紫色“苔藓”,以及扭曲盘绕、如同巨大血管般虬结的深褐色藤蔓。藤蔓上悬挂着一个个鼓胀的、半透明的囊泡,里面似乎有浑浊的液体在缓缓流淌,隐约可见蜷缩的、形态不明的阴影。整座岛散发着一种令人窒息的、活着的恶意。
达法勒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强烈的恐惧和恶心感攫住了他。这不是人间的岛屿!这是魔域!他挣扎着爬起来,踉跄着沿着这片诡异的骨肉之滩向前奔跑,徒劳地呼喊弟弟的名字。脚下的“沙砾”在他踩踏时发出细微的、如同骨骼碎裂般的“咔嚓”声,每一步都让他毛骨悚然。
突然,一阵极其微弱、断断续续的呻吟声,夹杂着压抑的哭泣,顺着腥咸粘稠的海风飘了过来。达法勒的心猛地揪紧!是卡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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