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水道里的黑暗是粘稠的,带着铁锈、淤泥和某种难以名状的化学药剂的混合气味,沉重地压在陈小鱼的每一寸皮肤上。他背靠着冰冷潮湿的管壁,蜷缩在齐膝深的污水里,一动不动,像一块沉入水底的石头。只有胸腔里那颗疯狂擂动的心脏,提醒着他自己还活着。头顶井盖外,追兵杂乱的脚步声和猎犬不甘的吠叫声渐渐远去,最终被城市深夜固有的、低沉的嗡鸣所取代。
危险暂时解除,但绝望如同这污水,从四面八方涌来,浸透了他。张策死了,死在他眼前。安全屋回不去了,那不过是另一个精致的牢笼。林夕和老周处境不明。他浑身湿透,沾满恶臭的污泥,仅有的“武器”是那把已经丢失的多功能刀,口袋里只剩下几张浸湿的钞票和那个用防水袋紧紧包裹的、写着代码XQ-7B/83的纸条。钓线彻底断了,鱼饵似乎已被吞噬,而他这条想钓大鱼的鱼,不仅一无所获,反而坠入了这绝望的深渊。
寒冷开始侵蚀他的身体,牙齿不受控制地打颤。他不能待在这里,会失温,会生病,会像垃圾一样无声无息地腐烂在这座城市黑暗的消化系统里。求生的本能压倒了绝望。他必须移动,必须找到一个暂时的栖身之所。
他摸索着,在绝对的黑暗中小步前行。脚下是滑腻的淤泥和不知名的垃圾,每走一步都异常艰难。不知过了多久,前方出现了一丝极其微弱的光亮,还有隐约的水流声。他朝着光亮走去,发现是另一处检修井,井盖有破损,月光和雨水从中渗漏下来,在污浊的水面上投下破碎的光斑。借着这微光,他看清这是一条较宽的主排污管道,浑浊的水流正缓慢地流向远方。
他需要上去。但这个井盖似乎也被锈死。他徒劳地推了几下,纹丝不动。疲惫和寒冷几乎要将他击垮。他靠在管壁上,大口喘息,目光无意识地扫过流淌的污水。突然,他的视线定格在水面漂浮的一样东西上——那是一个空的、被挤压变形的塑料瓶,瓶身上印着一个模糊的矿泉水Logo,以及一行小字:“源水地:北山湖”。
北山湖?不就是北山水库的别称吗?
一个几乎被遗忘的细节猛地撞进脑海:很多年前,他跟随父亲来这一带钓鱼时,曾听父亲提起,老城区部分最早的下水道系统,在建造时为了利用地形坡度,有些段落是沿着光河的古老支流故道修建的,甚至直接利用了部分天然的地下河床。父亲当时指着一个早已废弃的、类似泄洪闸口的地方说:“这下面,以前是条暗河,通着老水厂,水厂的水就是从北山过来的。”
一个疯狂的念头如同这污水中的气泡,骤然浮现又破裂:这条污秽不堪的下水道,会不会在某个不为人知的节点,与那个神秘的“清道夫”系统所用的、相对“洁净”的管线,有着某种地理上的接近甚至古老的连接?悦水集团能调动如此力量,张策临死前提到的“内部分歧”和“深水”,那个约他在三号码头见面的神秘信息……这一切都指向一个庞大而复杂的网络。这个网络必然有它的脉络,有它的节点,有它赖以运行的“血管”。
代码XQ-7B/83。如果它真是某个关键节点的定位编码,那么,这个节点会不会就在这片错综复杂的地下世界的某个地方?就在他此刻身处的这片污秽之下,或许就埋藏着通往真相的“暗河”?
这个想法让他打了个寒颤,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一种近乎荒谬的希望。他就像一个在茫茫大海上即将溺毙的人,突然看到了一根随波逐流的稻草,明知可能无用,却仍要拼命抓住。
他重新振作精神,沿着水流方向艰难前行。他要找到一个相对干燥、可以暂时容身的地方,然后,他需要想办法验证这个疯狂的猜想。他不再是那个握着钓竿、在光天化日下等待鱼儿上钩的钓者了。他成了潜入深水、在黑暗中摸索龙穴的探宝人,或者说,是一尾试图咬破渔网的困鱼。
又不知走了多久,他发现管道一侧的壁上,有一个因年久失修而塌陷形成的洞口,后面似乎是一个更大的空间。他费力地钻了进去,发现这里是一个废弃的小型地下蓄水池或是泵房,早已停止使用。空气虽然依旧浑浊,但至少没有污水,地面相对干燥。角落里甚至堆着一些不知何年何月遗弃的破烂麻袋和木板。
这里勉强可以藏身。他瘫坐在麻袋上,撕下相对干净的内衬衣角,蘸着渗漏的雨水,艰难地擦拭脸上和手上的污泥。寒冷和饥饿如同两只恶鬼,啃噬着他的意志。他掏出那张被防水袋保护好的纸条,借着从破损洞口透入的微光,再次凝视那组代码。
XQ-7B/83。
他需要信息,需要地图,需要了解这座城市皮肤下的骨骼和血脉。他需要联系外界,但又绝不能暴露自己。那个预付费手机在跳入下水道前被他扔进了污水中,现在他真正是孑然一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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