省城某处戒备森严的招待所房间,窗户被厚重的窗帘遮蔽,隔绝了外界的一切声光。空气里弥漫着消毒水和某种无形的紧绷感。陈小鱼坐在一张硬木椅子上,左腿打着石膏,肋骨处的绷带在单薄病号服下清晰可见。他的对面,坐着两位神情肃穆、来自省纪委专案组的调查员。桌上,一台录音设备闪烁着微弱的红光,旁边放着那个染血的防水铁盒——老铁用命换来的存储卡。
询问已经持续了三个小时。陈小鱼的声音因疲惫和伤痛而沙哑,但叙述却异常清晰,从光河垂钓发现影鲈,到暗渠荧光颗粒,再到水库水下机器人、西山枪击、下水道逃亡、老铁牺牲……他将自己如同钓鱼线般曲折危险的调查历程,以及最终如何引出水库泄漏的惊天真相,和盘托出。每一个细节,都伴随着冰冷的证据——照片、视频、数据、物证——被逐一验证、记录。
调查员的问题尖锐而精准,显然已经掌握了大量背景材料。他们更关注的,是那条隐藏在环保项目下的黑色利益链,是哪些官员为“清道夫”计划大开绿灯,又是谁在张策试图揭露真相时下达了灭口的指令。
“……所以,根据你的经历和张策提供的碎片信息,你推断‘清道夫’的核心,并非处理污染物,而是通过地下管网,将红星厂等地的高浓度污染物,秘密转移并封存在北山水库下的天然或人工腔体中?”一位调查员总结道,语气听不出波澜。
“是。”陈小鱼点头,喉咙干涩,“他们利用水库的深度和巨大水体作为天然屏障和稀释工具,逃避监管。那个水下机器人,不仅是监控,更像是……维护那个非法‘填埋场’的工具。暴雨导致水压剧变,很可能冲垮了某个薄弱环节,导致了泄漏。”
调查员对视一眼,在笔录上记录着什么。房间内陷入短暂的沉默,只有空调低沉的嗡鸣。
“我们会核实所有情况。”另一位调查员最终开口,合上了笔记本,“感谢你的勇气和配合,陈小鱼同志。你的行动,为揭开这个巨大的黑幕,起到了关键作用。”他的语气带着官方的克制,但眼神中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敬意。
“那些死去的人……张策,老铁叔……还有被污染的水……”陈小鱼抬起头,目光灼灼,“会有公道吗?”
“法律会给出公正的裁决。”调查员的回答标准而坚定,“所有责任人,无论地位多高,都将受到严惩。环境修复工作也已经启动,这将是漫长但必须完成的任务。”
陈小鱼缓缓靠回椅背,心中那块压了太久的巨石,似乎松动了一丝,但并未完全放下。公道的代价,太过沉重。
数日后,在严副组长的陪同下,陈小鱼获准离开招待所,转移到市郊一处安静的康复中心继续休养。这里环境清幽,安保依旧严密,但至少能看到阳光和树木。
新闻里的风暴正在持续升级。每天都有新的官员落马、企业高管被带走调查的消息传出。悦水集团这座大厦,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土崩瓦解。光河与北山水库的污染治理,成了全省的头等大事,专家团队进驻,庞大的净化设备开始轰鸣作业。
然而,在这看似胜利的喧嚣之下,陈小鱼却感到一种难以言喻的空洞和疲惫。战斗似乎结束了,但他却像一根被绷得太紧的钓线,突然松弛后,失去了所有的方向。
一个午后,林夕来看他,带来了外面的消息。她的神色复杂,既有欣慰,也有沉重。
“调查取得了很大进展,但……也遇到了阻力。”她压低声音,“涉及到更高层的一些线索,似乎……断掉了。有人提前做好了切割,丢车保帅。”
陈小鱼并不意外。父亲的手札里说过,大鱼往往藏在最深、最浑的水下,极难钓起。
“老铁叔……有消息吗?”他更关心这个。
林夕的眼神黯淡下去,摇了摇头:“搜救队找到了他逃跑路线上的血迹和一些……挣扎的痕迹,但人……没找到。可能失足落入了水库泄洪道,那里水流复杂,暗洞众多……”
陈小鱼闭上了眼睛,将涌上的酸楚强行压下。老铁或许就像那条父亲追寻半生的影鲈,最终沉入了水底,成为了河流记忆的一部分。
又休养了半个月,陈小鱼的伤势渐渐好转。在一个晴朗但微冷的早晨,他谢绝了专车接送,独自一人,拄着拐杖,坐了很久的公交车,又步行了一段,回到了那个位于老城区深巷的“老渔记”渔具店。
店铺依旧关着门,门楣上那串风干的芦苇在风中寂寞地摇晃。老周不在了,店里空无一人。透过积灰的玻璃窗,能看到里面熟悉的陈设:墙上的老旧水系图、柜台上的鱼标、还有那几副倚在墙角的钓竿。
他在门口站了很久,像一尊沉默的雕像。巷子里偶尔有老街坊经过,认出他,投来复杂的目光,有敬佩,有同情,也有疏离。他现在成了一个“名人”,一个搅动了城市平静的“麻烦制造者”,尽管他带来了真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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