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河的夏天,在蝉鸣与潮湿的热浪中变得厚重。示范带的柳枝低垂,几乎要触到水面,投下大片的浓荫。周末的清晨,亲水平台边比往常更早地聚满了人。今天,是“水边驿站”联合区青少年宫举办的第一次“小小河长”生态体验日活动。十几个戴着统一遮阳帽的小学生,在老师和家长的陪同下,兴奋地围着陈小鱼和强子。
陈小鱼穿着那件洗得发白的顾问工装,额头上沁出细密的汗珠。他手里没有拿钓竿,而是拿着一个便携的水质快速检测箱和一个放大了的本地水生生物图鉴。他的讲解,不再是关于浮漂的颤动和扬竿的技巧,而是变成了:“大家看,我们用这个试纸测一下水的pH值……”“这种长着细长叶子的水草叫苦草,是很多小鱼小虾的食堂和避难所……”
孩子们睁大眼睛,好奇地看着检测试纸的颜色变化,叽叽喳喳地辨认着图鉴上的鱼虾。强子在一旁帮忙分发小网兜和观察瓶,憨厚的脸上带着难得的笑意。这一幕,充满了生机与希望,与几年前光河边的死寂与隐秘,恍如隔世。
活动间隙,陈小鱼走到一旁喝水,目光习惯性地扫过河面。河水在烈日下泛着粼光,看起来平静无恙。但他注意到,靠近东岸一处新修建的生态浮岛附近,水面的漂浮物似乎比往常多了一些,主要是些细碎的枯枝败叶和水泡,并不算异常,却让他心中那根始终绷着的弦,轻轻动了一下。或许是昨晚那场骤雨带来的,或许是其他原因。他不动声色,记下了位置。
活动结束后,人群散去,河岸恢复了暂时的宁静。陈小鱼没有立刻离开,他沿着岸边,慢慢走向那处生态浮岛。蹲下身,用长柄网兜捞起一些漂浮物,仔细查看。除了自然杂物,并没有发现明显的油污或化学残留痕迹。他取出简易检测笔,测了测附近水体的几个基础指标,都在正常范围。
也许是自己多虑了。他直起身,望着对岸那片日益高大的“悦水湾”二期建筑群,塔吊林立,幕墙在阳光下反射着刺眼的光。巨大的开发力度,就像一头不断吞咽和排泄的巨兽,即使采取了更严格的环保措施,其对周边环境,尤其是脆弱的地下水和邻近河岸的微观影响,仍是难以完全掌控的变量。那次“新型溶剂”泄漏事件,就像一声悠长的警钟,余音始终在他心底回荡。
回到“水边驿站”,店里难得的清静。强子正在整理被孩子们弄乱的图书角。陈小鱼打开电脑,登录那个加密的学术论坛界面。这是他如今与外界保持特殊联系的一个隐秘窗口。林夕去了南方后,他们偶尔会在这里留言,交换一些不便于在公开渠道讨论的行业动态或研究发现。
有一条新消息提示。是林夕发来的,时间显示是昨天深夜。内容很简短,像一份加密的电报:
“近期注意光河下游,近江口区域。邻省同行在跨界水质同步监测中,捕捉到数次不明来源的微量有机酸酯类物质脉冲信号,特征与我之前分析过的‘溶剂S’降解产物有低度相似性,但浓度极低,尚无法确定关联。信号出现无规律,疑为间歇性渗漏或远距离迁移。供参考,慎察。”
陈小鱼的心猛地一沉。林夕提到的“溶剂S”,正是之前导致水库泄漏和死鱼事件的元凶!虽然她强调“低度相似”、“浓度极低”、“无法确定关联”,但这消息像一根冰冷的针,刺破了他这些日子以来努力维持的平静表象。
下游,近江口……那已经超出了示范带的范围,是光河即将汇入大江的河段,水情更复杂,沿岸有码头、老工业区改造地块,还有新的跨江大桥工地。如果那里出现异常,来源将更加难以追踪。
他立刻调出电子地图,放大光河下游区域。大脑飞速运转,将林夕的信息、自己刚才观察到的微小异常(可能只是巧合)、对岸工地的动态、以及脑海中那张日益复杂的“城市地下脉络图”叠加在一起。一个模糊的、令人不安的拼图,开始显现轮廓。
难道……“清道夫”的遗毒,并未完全清除?或者,在更下游的某个被遗忘的角落,存在着另一个类似的、尚未被发现的污染源?悦水集团的阴影,似乎并未随着主要责任人的落马而彻底消散,它化作了更隐蔽、更分散的潜在威胁,如同沉入水底的暗桩,不知何时会再次露出狰狞。
他不能声张。没有确凿证据,仅凭一条模糊的跨省信息和自己的直觉,贸然报告只会被当作杞人忧天,甚至可能打草惊蛇。他需要更谨慎的调查。
傍晚,他换上一身深色便服,背上那个装有简易检测设备和相机的帆布包,骑着一辆普通的电动车,沿着光河下游的滨河路缓缓行驶。他像一个普通的夜钓者或散步市民,目光却锐利地扫描着河面、岸壁、排水口,以及沿岸那些或新或旧的建筑工地。
在一处废弃的小码头附近,他停下车。这里堆放着一些锈蚀的管道和废弃的船只,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水腥味和腐烂木材的气味。他注意到,一段伸入水中的混凝土趸船根部,附着物的颜色似乎有些异样,不是常见的水藻绿,而是带着一种不自然的褐黄色。他小心地取样,装入密封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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