音乐厅的开幕演出季,成为了这座城市文化生活中最耀眼的事件。世界级的交响乐团、蜚声国际的演奏家、一票难求的热度、媒体连篇累牍的赞誉……“城市音乐厅”以其卓越的声学效果和独特的空间魅力,迅速跻身国内顶尖演出场馆之列。那些曾经抽象的声学参数、复杂的构造节点、苛刻的安装精度,最终都化为了观众席中一次次由衷的赞叹、乐评人笔下“奇迹般的音质”和社交媒体上刷屏的“打卡”美照。
华建的团队成员们,几乎都通过各种方式,“体验”了自己作品的成果。有人买了票,穿着平时舍不得穿的正式衣服,混在观众中,听着那曾在空荡大厅中试响过的音符,如今在满座的人群和完整的乐团编制下,焕发出震撼灵魂的磅礴力量;有人带着家人,只在公共区域参观,指着那些光滑的木墙、精致的灯具,低声讲述着安装时的故事;更多的人,则是通过新闻、朋友圈,一遍遍地看着音乐厅内部的华丽影像,心里涌起复杂的滋味——骄傲、欣慰,也有一丝淡淡的、挥之不去的抽离感。
庆功宴的喧嚣早已散去,漫长的假期也已过半。当最初的疲惫被睡眠洗去,兴奋被日常冲淡,一种新的、更深的“后项目综合征”开始悄然浮现。不是失落,而是一种 “惯性脱节”后的迷茫。
张工发现自己对着家里新买的装修图纸,会下意识地挑剔其构造节点的合理性,然后又哑然失笑——这不过是个普通住宅。老冯回到其他项目工地,听着熟悉的、甚至有些粗放的施工指令,会不自觉地皱起眉头,想说“这里可以更精确一点”,但看到周围人习以为常的表情,又把话咽了回去。小赵尝试接触新的项目,但当对方拿出远不如“方源”设计精细的图纸,提出常规化的技术要求时,他感到一种莫名的“不得劲”,仿佛习惯了百米冲刺的运动员,突然被要求去散步。
李浩在整理音乐厅项目的全部经济数据,准备做最终的结算和项目后评估。他看着那串最终的成本数字(虽然控制得极好,但仍远超常规项目),再对比市场上常规建筑的利润率,心里有些发虚。以后的项目,还能这样“不计成本”地追求极致吗?市场会为这种“极致”买单吗?华建的未来定位在哪里?
甚至连林初夏自己,在短暂的放松后,也开始被一种战略层面的焦虑所困扰。音乐厅项目像一把双刃剑,它极大地提升了华建的技术声誉和品牌上限,但也拉高了团队的能力阈值和成本预期。接下来,是继续瞄准此类“高精尖”但稀缺的文化公建项目,与国内外顶尖设计机构和苛刻的甲方打交道?还是利用积累的经验和技术,下沉到高端商业或住宅领域,寻求更稳定的产出和利润?公司的人才结构、管理体系、资源储备,又该如何调整以适应新的定位?
问题很多,答案很少。大家仿佛从一个高度紧张、目标极端明确的战场上撤下来,突然被抛进了一片平静却方向模糊的旷野。
林初夏没有急于召开战略会议。她只是在一个周末,约了核心团队的几个人,去了市郊一个安静的茶馆。没有议程,只是喝茶,闲聊。
“最近是不是有点找不到感觉?”林初夏给张工斟上茶,直接问道。
张工苦笑:“是啊。看什么都觉得……糙。但又知道,不是所有项目都需要、都有条件做到音乐厅那样。有点不会干活了。”
“我也有点,”小赵挠头,“以前觉得知道的挺多,现在做完音乐厅,反而觉得不知道的更多了,看普通项目,都不知道该从哪儿使劲。”
老冯则更实在:“别的项目甲方,可不会像文投那样,给那么多时间、那么多钱让咱们折腾。咱们这套‘精细活儿’,到了普通项目上,可能就成了‘赔钱买卖’。”
李浩点头:“成本是个大问题。咱们的音乐厅经验,有多少是可以标准化、模块化,降低成本应用到其他项目的?有多少是‘奢侈品’,只能用在特定项目上?这得想清楚。”
大家你一言我一语,把各自的迷茫和担忧都摊开在桌面上。没有掩饰,也没有抱怨,更像是一次集体的“心理复盘”。
林初夏静静地听着,等大家说得差不多了,才缓缓开口:
“大家说的,都是实实在在的问题。我们打了一场硬仗,打出了名堂,也打出了‘职业病’。但这不一定是坏事。”她顿了顿,“迷茫,是因为我们站上了一个新的平台,看到了更广阔的世界,也看清了自己的局限和市场的现实。这比一直待在舒适区里盲目自信要好。”
“音乐厅给我们最大的财富,不是那一套具体的工艺或流程,”她看着每个人,“而是一种能力和一种标准。能力,是应对极端复杂项目、整合顶级资源、进行精细化管理和技术创新的系统能力。标准,是我们内心对‘什么是好建筑’、‘什么是负责任建造’建立起来的、再也无法降低的标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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