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墨第一次发现母亲藏在床底的陶瓮时,梅雨季的霉味正顺着地板缝隙往上爬。那个青灰色的粗陶瓮半埋在积灰里,瓮口用浸过桐油的棉纸封着,揭开时发出蝉翼断裂般的脆响。
「小墨怎么乱翻东西?」母亲的声音从背后传来,沾着面粉的手在围裙上蹭出白雾。林墨回头时,正看见母亲瞳孔里跳动的灶火,像有团橘红色的虫子在爬。
瓮里是土。不是园子里的黑土,是种着青苔的那种,土块间嵌着细碎的贝壳,凑近了能闻到咸腥的海风味。母亲突然按住她的肩膀,掌心的温度烫得像烙铁:「这是你外婆留下的,海边的老规矩,镇宅用的。」
林墨没说话。上周她在厕所垃圾桶里捡到过指甲盖大小的陶片,边缘沾着潮湿的黄土,和此刻指缝里残留的触感一模一样。
那天晚饭的腌笃鲜里,她吃到了一粒沙。
一、裂痕
母亲开始频繁地去阳台。深夜的晾衣绳在月光里晃成细蛇,林墨数到第七次时,终于摸到了阳台门的冰凉把手。
母亲背对着她蹲在角落,手里攥着块鹅卵石大小的土疙瘩。月光从防盗网的菱形格子漏下来,在她脸上切出明暗交错的纹路。土块被掰成碎屑往嘴里送,喉头滚动的弧度像吞下一整条活泥鳅。
「妈?」
母亲猛地回头,嘴角还挂着泥屑,眼睛亮得吓人。林墨注意到她脚边的花盆——那盆养了五年的兰草被挖空了,盆底的陶粒散落一地,露出深褐色的空洞。
「这土……治失眠。」母亲的声音发紧,伸手去擦嘴角,却把泥蹭到了颧骨上,「你张阿姨说的偏方。」
林墨盯着她蠕动的腮帮,突然想起十岁那年。外婆来家里小住,总趁人不注意往嘴里塞墙灰,后来在医院走廊里,她听见医生说这叫异食癖,和脑子里的某种病变有关。母亲当时把她揽在怀里,指甲掐得她锁骨生疼:「别听他们胡说,外婆只是太想念海边的家了。」
现在母亲枕头底下,也藏着一小袋从海边捎来的红土。
二、蔓延
第一个异常出现在冰箱里。林墨发现上周买的五花肉少了半块,取而代之的是块裹着保鲜膜的黑土,上面插着根胡萝卜做标记。她捏着保鲜膜的边角提起来,土块沉甸甸的,像块吸饱了血的海绵。
「可能是我放错了。」母亲正在厨房切菜,菜刀剁在砧板上的声音很闷,「昨天腌咸菜剩下的土坯,想着留着种花。」
林墨没戳破。她看见母亲切到手指时,血珠滴在案板上,母亲下意识地伸舌头去舔,眼神却瞟向墙角的花盆。
真正让她毛骨悚然的是那天半夜。她被一阵刮擦声吵醒,顺着门缝看去,母亲正跪在客厅中央,用指甲抠着地板砖缝隙。月光淌过她弓起的脊背,在地上投出个畸形的影子,像只正在蜕皮的蝉。
「妈!」
母亲触电似的弹起来,指尖还挂着灰黑色的泥垢。地板上留着几道弯弯曲曲的抓痕,新鲜的水泥粉末在她指甲缝里闪着银光。
「地板……好像要鼓起来了。」母亲的声音发飘,突然抓住林墨的手按在地板上,「你摸摸,底下是空的,有东西在动。」
林墨的掌心贴着冰凉的瓷砖,确实能感觉到微弱的震动,像有无数细小的虫子正从地基深处往上爬。
三、瓮声
陶瓮开始发出声音是在暴雨夜。起初是细碎的沙沙声,后来变成沉闷的撞击,像有人在瓮里用指甲挠着陶壁。林墨裹着被子坐起来,看见母亲的房门开着条缝,橘黄色的手机光照在地上,像一摊融化的黄油。
她蹑手蹑脚地走过去,看见母亲跪在陶瓮前,耳朵贴着瓮壁,嘴角挂着诡异的笑。手机屏幕上是张老照片:年轻的外婆站在海边,手里捧着个一模一样的陶瓮,海浪在她脚边碎成白沫。
「它饿了。」母亲突然转头,眼睛在黑暗里亮得惊人,「外婆说,每过三十年,就要喂它一次。」
林墨的后背撞上衣柜,挂在里面的大衣滑下来,露出藏在角落的东西——十几个空罐头瓶,标签被撕掉了,瓶壁上沾着干涸的泥渍。她突然想起这半年来消失的东西:鱼缸里的鹅卵石,阳台的陶粒,甚至装修时剩下的那袋水泥。
「喂什么?」她听见自己的声音在发抖。
母亲指了指窗外。暴雨冲刷着小区花园,那片新栽的草坪正在塌陷,黑黢黢的泥土翻涌上来,像煮沸的粥。「活物。」母亲的指甲划过瓮口,「最好是……带血的。」
那晚林墨做了个梦,梦见外婆从陶瓮里爬出来,皮肤像泡发的海带,嘴里塞满潮湿的泥土。外婆说:「海边的人都这样,把乡愁种在土里,等它长出新的根。」
四、献祭
张阿姨的猫失踪那天,母亲炖了锅排骨汤。林墨看着漂浮在汤面上的碎骨,突然想起张阿姨说过,她家波斯猫的爪子是粉白色的。
「多喝点,补补身子。」母亲往她碗里舀了勺汤,汤色浑浊,漂着几粒土黄色的碎屑。林墨的胃猛地抽搐起来,借口去厕所冲进洗手间,趴在马桶上干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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