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日记本上那含糊却惊心动魄的记录,像一枚生锈的钉子,楔入林夕的脑海,带来持续而沉闷的痛楚。「确保晴的安全」,「会‘处理’」,「为何越来越不安」……这些碎片化的词语,与李卫国临死前恶毒的指控、王振海沉稳的辩解交织在一起,在她心中搅起一片无法平静的漩涡。
没有确凿证据,只有这份来自父亲、充满悔恨的旁证。它无法定罪,却足以摧毁信任的基石。王振海那张看似坦荡的脸,此刻在林夕的回忆中,也蒙上了一层难以言喻的阴影。所谓的“处理”,界限在哪里?是温和的劝阻,还是某种默许的威慑,最终导致了不可控的悲剧?
她将那本日记紧紧抱在胸前,仿佛能透过冰冷的封面,感受到父亲当年写下这些文字时的煎熬与无助。这个家,曾经温暖的避风港,如今只剩她一人,面对着父辈留下的、充满矛盾与苦涩的遗产。
接下来的日子,林夕强迫自己从那种巨大的情绪冲击中抽离出来。她开始整理母亲的遗物。那个放在衣柜顶部的旧皮箱,蒙着厚厚的灰尘,打开时,有樟脑和旧纸张混合的气味扑面而来。
里面是母亲苏晴年轻时的衣物,几条素雅的丝巾,几本夹着干花的旧书,还有一个用红布包裹的、边缘已经磨损的铁皮铅笔盒。林夕记得这个铅笔盒,是她小学时用旧了非要换新的,母亲便默默收了起来,说“还能用,留着是个念想”。
她打开铅笔盒,里面没有笔,只有几枚生锈的按钉,一小卷褪色的丝线,以及……一张折叠得方方正方的、泛黄的稿纸。
她小心翼翼地展开稿纸。上面是母亲清秀而有力的笔迹,那是一篇未写完的散文,题目是《光》。文中描绘了她对这座城市工业发展的观察与思考,文字间充满了那个年代知识分子特有的理想主义情怀和对未来的憧憬,但在结尾处,笔锋却隐隐流露出一种忧虑:
「……然而,当发展的车轮过快旋转时,我们是否曾低头审视,那被扬起的尘埃之下,是否掩盖了不该被遗忘的初心与底线?我总相信,真正的光,应当照亮每一个角落,而非在某些地方投下过于浓重的阴影……」
这篇未完成的散文,写作日期就在母亲车祸前不到一个月。它像一道微光,照亮了母亲生前最后的心路历程——她并非对周遭的黑暗一无所知,她敏锐地察觉到了异常,并且试图用她的方式去记录、去思考。
林夕将稿纸轻轻贴在胸口,泪水无声滑落。母亲的形象在她心中变得更加清晰,也更加悲壮。她不仅仅是一位温婉的母亲,更是一个有独立思考、敢于直视阴影的女性。她的死,或许真的并非一场单纯的意外。
她将日记本和母亲的稿纸一起,锁进了自己的抽屉深处。现在还不是将它们公之于众的时候,缺乏关键证据,贸然行动只会打草惊蛇,甚至可能被反咬一口。她需要时间,需要更确凿的东西。
她尝试回归正常生活。去超市采购,看着货架上琳琅满目的商品和穿梭其间、为日常生活精打细算的人们,她会有一瞬间的恍惚,仿佛那些生死追杀、那些隐藏在权力背后的阴谋,都只是一场过于逼真的噩梦。但口袋里那张与陈默的紧急联络卡片冰冷的触感,又时刻提醒着她,现实从未远离。
她偶尔会和陈默通电话,更多时候是发信息。内容很简单,无非是“吃了没”、“在干嘛”、“注意安全”。陈默的回复总是言简意赅,透着一种历经生死后的疲惫与沉寂。但他们都知道,有一条无形的线将他们紧紧相连,那是在绝境中建立起来的、超越寻常情感的羁绊。
有一次,她鼓起勇气,约陈默在一家他们高中时常去的、藏在巷子深处的甜品店见面。店里装修依旧老旧,墙上贴着泛黄的明星海报,空气里弥漫着豆沙和奶油的甜香,时光在这里仿佛停滞。
陈默来得稍晚一些,他穿着简单的黑色T恤和牛仔裤,洗得发白,身形依旧清瘦,但眉宇间那股化不开的阴郁似乎淡了一些。他坐下,点了一份她记得他以前最爱吃的双皮奶,却几乎没动。
两人对坐着,一时无言。窗外是熟悉的市井喧嚣,店内是记忆中的甜腻气息,但他们都知道,彼此都已不是当年那个可以无忧无虑分享一块蛋糕的少年少女。
“你哥哥……他怎么样?”林夕找了个话题。
“还好。”陈默顿了顿,补充道,“在适应……正常的生活。”
简单的对话后,又是沉默。但这种沉默并不尴尬,反而有一种劫后余生者之间才能理解的、无需言说的陪伴与慰藉。
几天后,老严再次联系了林夕和陈默兄弟。这次是在一个正式的会议室,王振海也在场,他看起来清瘦了些,但眼神依旧沉稳。
老严面前放着最终的调查报告。他的表情比上次更加严肃。
“经过多方核查,包括对当年事故涉及的所有人员进行重新走访,对可能的通讯记录进行技术复原,以及对王振海同志当时所处位置、权限和具体行为的交叉验证,”老严的声音在会议室里回荡,“组织认定,李卫国关于王振海同志指使或参与制造苏晴同志车祸的指控,查无实据,不予采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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