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更的梆子声,带着被冻住的滞涩尾音,从巷子尽头幽幽飘来,像是垂死之人最后一口挣扎的喘息。
沈璃早已赤足踏上了庭院中央的石板,寒气如无数根冰冷的针,瞬间刺透了脚底薄薄的粗麻袜,狠狠扎进血肉里。
脚上冻疮的裂口被这彻骨的冰冷一激,脓血混着溃烂的皮肉,立刻牢牢黏住了粗糙的袜底。
每向前挪动一步,都像是硬生生撕下一层皮,痛得她眼前阵阵发黑,牙关紧咬,几乎要将一口细牙咬碎。
西厢书房那扇紧闭的窗棂,透出一点昏黄的光晕,微弱,却固执地穿透黎明前最浓的黑暗,像一只不怀好意的眼睛。
——萧隐果然彻夜未归。
“丑时三刻换防,仅半炷香间隙……” 她无声地翕动着嘴唇,反复咀嚼着琴师昨夜塞进她发髻里的那张薄如蝉翼的字条上冰冷的字句。
每一个字都带着冰碴,刮过她干涩的喉咙。
昨夜强吞下的腐骨草药膏,此刻在腹中猛烈地翻腾起来。
像一团烧红的烙铁,灼烫着她的五脏六腑,又冷又热的气息在胸腔里左冲右突,激得她浑身一阵阵发冷,冷汗早已浸透了贴身的单衣,此刻又被里层的夹衣贪婪地吸走,冰冷黏腻地裹在身上,如同第二层皮肤。
她强迫自己集中精神,舌尖猛地用力,一股浓重的铁锈味瞬间在口中弥漫开,尖锐的疼痛刺穿了腹内翻江倒海的折磨和脚底的酷刑,带来一丝短暂的、病态的清醒。
铜锁轻微的“咔哒”弹跳声,在这死寂的黎明前,不啻于惊雷。
沈璃的心跳骤然漏了一拍,随即疯狂擂动,几乎要撞碎她的肋骨。门轴发出低哑的呻吟,一股沉水香混合着浓重血腥气的暖风,猛地扑了出来,将她单薄的身形完全吞没。
暖意包裹的瞬间,脚底的冻疮反而像被无数蚂蚁啃噬,传来一阵钻心的麻痒刺痛。
书房内紫檀大案一片狼藉,烛火摇曳。边境加急的军报随意压着几卷染着深褐色血渍的绷带,那份至关重要的漕粮押运图只展开了一半,胡乱地卷在鹤嘴青铜灯罩旁边。
跳跃的烛火下,凝固的烛泪堆叠在灯台上,凝结成一颗颗暗红浑浊、宛如血珀般的瘤子。
沈璃的目光瞬间锁定了那半卷漕运图,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几乎要破体而出。她像一道没有重量的影子,无声地扑到案前。
袖中滑出的胭脂盒被指尖猛地拍开,盒内鲜红的膏体微微一颤。她深吸一口气,强压下喉头翻涌的药腥和血腥味,毫不犹豫地将薄如蝉翼的桃花笺覆上地图关键的位置。
冰冷的指尖蘸着浓稠的朱砂,毫不犹豫地抹过下唇,将渗出的血丝与口涎一同混入朱砂,指尖带着一种近乎痉挛的颤抖,在纸面上疾速涂抹晕染。
洛水至黑石峡之间那十二处扼住水运咽喉的闸口,在朱砂与血水的浸润下,如同扭曲的青色血管,在薄薄的纸面上狰狞地浮凸出来,构成一张致命的网络。
“嗒。”
一滴滚烫的汗珠从她额角滑落,砸在冰冷的砚台里,溅起微小的墨花。
这细微的声响却如同惊雷在她耳畔炸响,本就绷紧到极限的神经骤然断裂!
指尖猛地一颤,握在手中的胭脂盒脱手而出,直直滚向案头那尊青玉雕琢的狻猊香炉——
“哐当!”
炉盖被撞得高高飞起,又重重砸落。炉腹内积攒了不知多久的香灰,如同遭遇了一场突如其来的雪崩,轰然倾泻而出,瞬间将案头那盏摇曳的鹤嘴灯彻底扑灭!
滚烫的灰烬如同无数细小的火流星,带着灼人的热度,噼啪四溅,无情地扑上了案头几份未曾合拢的密函!
焦糊的纸味混合着浓郁的沉水香气,如同被点燃的火药,在骤然陷入黑暗的书房里轰然爆炸开来,呛得沈璃眼前金星乱冒,几乎窒息!
就在这黑暗与混乱降临的刹那,一点幽蓝色的奇异光芒,如同鬼火般,在密函被香灰灼烧出的焦糊边缘一闪而逝!
沈璃的瞳孔骤然收缩,那行字迹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她的视网膜上:“北狄三万铁骑藏于黑石峡东麓……”
一股裹挟着凛冽寒风的巨大力量,如同山崩海啸般轰然撞开了书房沉重的木门!
门板撞击墙壁的巨响震得梁上灰尘簌簌落下。
玄金蟒袍的身影挟着深冬黎明的刺骨霜气,瞬间充斥了整个空间,浓重的威压如同实质的冰水,将沈璃彻底淹没。
她甚至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一只冰冷如玄铁铸就的手已如鬼魅般扼上了她的咽喉!
“谁派你来的?” 萧隐的声音低沉如地狱刮起的阴风,每一个字都带着淬毒的寒意。
手腕猛地发力,沈璃纤薄的身体如同断线的纸鸢,被他毫不留情地掼在坚硬的紫檀大案上!
案上堆积如山的奏折、卷宗哗啦一声巨响,如同雪崩般被狂暴地扫落在地。
她的后腰狠狠撞在沉重的镇纸玉狮上,那冰冷的棱角如同烧红的铁锥,瞬间刺穿皮肉,剧痛如同惊雷炸开,沿着脊椎疯狂蔓延至四肢百骸,眼前顿时一片漆黑,所有的声音都离她远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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