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沉落时,天津法租界的柏油路面还凝着白日未散的余温,街角的洋行橱窗里亮着暖黄的煤气灯,将玻璃上的雾汽烘出一片朦胧的光晕。沈砚之踏着碎石子铺就的便道往前走,黑色皮鞋碾过落在地上的梧桐叶,发出细碎的声响,掌心攥着的那枚鎏金铜扣,边缘硌得指腹微微发紧。
这枚铜扣是方才从租界巡捕房出来时,老周偷偷塞给他的。昨日夜里,巡捕在英租界码头截获了一批走私货物,其中混杂着十几箱仿冒的北洋军械局制式铜扣,做工粗糙却仿得有几分形似,若非报关单上的货物品名与实物不符,怕是真要被顺利运出天津,流落到不明势力手中。老周知道沈砚之这些时日一直在追查军械局铜扣失窃案,还牵扯出之前的古董赝品走私链,便特意留了一枚样品给他,只叮嘱道:“沈先生,这批货看着糙,可背后牵扯的人不简单,巡捕房那边不敢深查,你自己留心些。”
沈砚之走到街角的咖啡馆门口,抬手推开玻璃门,风铃清脆的响声落进耳中。靠窗的位置上,苏清鸢正低头看着手中的报纸,指尖捏着一支银质钢笔,时不时在报纸边缘的空白处写些什么。见他进来,苏清鸢抬眸,眼底掠过一丝暖意,将面前的一杯热咖啡往对面推了推:“刚煮好的,加了些奶,不那么苦。”
沈砚之坐下,将掌心的铜扣放在桌上,鎏金色的表面在灯光下泛着廉价的光泽,与他之前在军械局见到的正品铜扣相比,一眼便能看出差距,却又说不出具体差在何处。“你看看这个。”他指尖轻点铜扣,“英租界码头截获的赝品,和之前古董店查到的仿冒铜扣是同一个路子,只是做工更糙些。”
苏清鸢放下钢笔,伸手拿起铜扣,指尖摩挲着表面的纹路。她早年跟着父亲研究过不少古董器物,对金属器物的工艺细节格外敏感,指尖刚触到铜扣边缘,便皱了皱眉:“材质不对,正品用的是精炼黄铜,含铜量足,触感温润,这个摸着发涩,像是掺了不少锌和铁,分量也轻些。”
她将铜扣翻过来,背面的纹路模糊不清,甚至能看到边缘有明显的毛刺,“还有纹路,正品铜扣背面的编号是手工镌刻的,笔锋有力,深浅均匀,这个编号像是机器压出来的,边缘发虚,连数字的笔画都有些变形。”
沈砚之点头,这些表面的差异他也看出来了,可之前查到的仿冒古董铜扣,做工比这个精细得多,几乎能以假乱真,若非他之前见过军械局的正品,又仔细核对过工艺记录,怕是也难分辨。“这批赝品应该是次品,或许是赶工做出来的,也可能是用来试探风声的。”他端起咖啡喝了一口,温热的液体顺着喉咙滑下,驱散了些许凉意,“但不管是哪种,都说明背后的制假团伙还在活动,而且一直在仿制军械局的铜扣,他们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苏清鸢将铜扣放在桌上,指尖沿着铜扣的边缘划过,忽然停在一处,眼神微凝:“你看这里,铜扣边缘的弧度不对。”她抬手示意沈砚之凑近些,“正品铜扣的边缘是手工打磨的,弧度圆润,没有棱角,这个边缘虽然也磨过,但打磨得很粗糙,而且弧度不均匀,有的地方陡,有的地方平缓,像是模具本身就有问题。”
沈砚之俯身细看,果然如苏清鸢所说,铜扣的边缘弧度参差不齐,之前他只注意到表面的光泽和纹路,倒没留意到这个细节。“模具?”他眉头微皱,“正品铜扣的模具是军械局特制的,工艺精湛,而且有专属的防伪标识,仿冒者想要仿制,要么是拿到了正品模具,要么是自己开模。可正品模具一直锁在军械局的库房里,有专人看管,不可能轻易失窃,他们应该是自己开模做的。”
“自己开模的话,这些细节上的缺陷就说得通了。”苏清鸢拿起钢笔,在报纸空白处画了一个简单的铜扣轮廓,“开模需要先做母模,再翻制子模,母模的精度直接决定了成品的质量。正品母模是请德国的工匠做的,工艺精度极高,每一处纹路、弧度都经过反复校准,仿冒者没有这样的技术,也没有正品的详细图纸,只能靠着实物反向测绘,测绘过程中难免会出现误差,母模做不准,子模翻出来的成品自然就有缺陷。”
她指着画出来的轮廓,在边缘处画了一个小圈:“尤其是这种弧度细节,测绘时稍微差一点,母模上的误差就会被放大,成品的边缘弧度就会不均匀。还有背面的纹路,正品的纹路是立体的,有深浅变化,仿冒者的母模刻得浅,而且纹路模糊,压出来的成品自然也跟着模糊,甚至会出现纹路断裂的情况。”
沈砚之看着报纸上的草图,又低头看向桌上的赝品铜扣,忽然想起之前在古董店查到的那枚仿冒铜扣。当时他觉得那枚铜扣做工精细,几乎没有瑕疵,可现在想来,或许是自己当时看得不够仔细,说不定也藏着类似的细节缺陷,只是比这个次品隐蔽些罢了。“之前古董店的那枚仿冒铜扣,我回头再仔细看看,说不定也有这样的问题。”他沉声道,“如果能找到所有赝品铜扣共有的缺陷,或许就能顺着模具的线索,查到制假的作坊在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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