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绳索如同毒蛇,死死勒进栓柱——不,现在他只是“丁未七三”——的脖颈。他被粗暴地拖拽着,踉跄地走向那队散发着铁锈与汗臭气息的士兵。身后,赵王氏撕心裂肺的哭嚎和赵老栓绝望的哀鸣,如同烧红的烙铁,反复灼烫着他刚刚被“家”的温暖捂热、又瞬间被撕扯得血肉模糊的心脏。
“爹!娘!救我——!” 他最后的嘶喊,被士兵粗糙的大手死死捂了回去,只剩下喉咙里呜咽的悲鸣。
“小杂种,闭嘴!” 押解他的士兵狞笑着,狠狠踹了他腿弯一脚。丁未七三闷哼一声,重重跪倒在冰冷坚硬的冻土上,膝盖传来钻心的疼痛。他抬起头,那双异常明亮的眼睛里,此刻只剩下死寂的冰冷和空洞。他看着几步之外瘫软在地、额头流血、眼神涣散的赵老栓,看着被士兵用矛柄扫倒、哭得几乎昏厥的赵王氏,还有吓得呆若木鸡、只会哇哇大哭的小宝。那个在破败土屋里为他擦脸、给他留饼、笨拙地改棉袄的“娘”;那个沉默寡言却偷偷塞给他果子、教他编草鞋的“爹”… 所有的温情,都在赵老栓那句“总得活一个”的绝望嘶吼中,化为最恶毒的讽刺和最冰冷的灰烬。
原来,那陋室的温暖,那笨拙的疼爱,那一声声“栓柱”,都只是为了今天!为了用他这个“捡来的儿子”,去换他们亲生儿子小宝的平安!巨大的背叛感和被彻底利用的屈辱,如同冰冷的毒液,瞬间冻结了他所有的情绪,只剩下深入骨髓的恨与麻木。
烧红的铁钎带着皮肉焦糊的恶臭,狠狠烙印在肩胛骨上的剧痛,反而像是一种解脱。那声凄厉的惨叫,仿佛是他对“栓柱”这个短暂幻梦最后的祭奠。
“带走!”骑在马上的军官,那个刀疤脸,声音冰冷得不带一丝波澜,仿佛只是处理了一件无足轻重的垃圾。
丁未七三被粗暴地拖起来,像丢麻袋一样扔进士兵队列末尾。沉重的木枷立刻套上了他的脖子和双手,冰冷的铁箍锁死了他瘦小的身体。他踉跄着,被推搡着,汇入这支沉默而充满死亡气息的队伍。他最后一次回头,目光越过士兵的肩膀,投向那片空旷的原野。赵老栓夫妇相互搀扶着,如同两片被狂风蹂躏的枯叶,呆滞地望着他离去的方向。小宝的哭声已经微弱下去,只剩下一片死寂的绝望。阳光依旧暖洋洋地照着大地,却再也照不进丁未七三被冰封的心湖。
通往军营的路,漫长而痛苦。沉重的木枷压得他抬不起头,脖子和手腕很快被粗糙的木料磨破,渗出血迹,混着泥土和汗水,带来火辣辣的刺痛。冰冷的寒风灌进单薄的破棉袄,冻得他牙齿咯咯打颤。士兵们沉默地行进,只有皮靴踏在冻土上的沉闷声响和甲叶摩擦的铿锵声。偶尔有军官的呵斥鞭打声传来,伴随着其他被抓壮丁者的闷哼或哭嚎。
丁未七三麻木地挪动着脚步。肩胛骨上的烙印如同一个永不熄灭的火种,持续地灼烧着,提醒着他的新身份和永坠的深渊。赵老栓夫妇的脸,赵王氏的眼泪,赵老栓塞给他的麦芽糖,小宝怯生生的“哥哥”… 这些画面不受控制地在脑中翻腾,每一次闪现,都像一把钝刀在心头反复切割,带来比肉体痛苦更甚的煎熬。他死死咬住下唇,直到尝到血腥味,用这尖锐的痛楚强行压下心头的翻涌。不能想!不能软弱!炮灰营…那只会是比南城深巷更冰冷的地狱!他必须活下去!不是为了任何人,只为了自己!那双死寂的眼睛深处,一丝微弱的、如同风中残烛般的求生意志,在巨大的痛苦和恨意中艰难地燃起。
不知走了多久,一片巨大的、散发着浓烈不祥气息的营地轮廓出现在地平线上。没有围墙,只有无数低矮破烂的窝棚和肮脏的帐篷杂乱无章地堆积在一起,像一块巨大的、化脓溃烂的疮疤,紧贴在荒凉的原野上。空气中弥漫着劣质烟草、汗臭、牲畜粪便、腐烂食物和浓重铁锈味混合的恶臭,令人作呕。营地深处,隐隐传来粗野的咒骂、压抑的呻吟、皮鞭撕裂空气的尖啸,以及兵刃偶尔撞击的冰冷声响。
这里,就是右路前营的炮灰营。生者的炼狱,死者的坟场。
队伍在营地入口停下。入口处,几个穿着更加破烂皮甲、挎着腰刀的军汉正围着一堆冒着黑烟的篝火取暖,篝火上架着一只不知名的动物,烧得焦黑。火光映照着他们粗糙、麻木的脸上,眼神空洞,仿佛对眼前新来的“炮灰”早已司空见惯。
刀疤脸翻身下马,对着入口处一个正用匕首削着木棍的壮硕军官扬了扬下巴,声音带着公事公办的冷漠:“李头儿,新货,丁未营的,手脚齐全,归你了。” 他指了指被木枷锁住的丁未七三。
军官抬起头,露出一张黝黑、满是横肉、左眼带着一道狰狞刀疤的脸。他慢条斯理地将匕首插回腰间的皮鞘,发出“嚓”的一声轻响。他那双如同毒蛇般阴冷的眼睛,上下扫视着丁未七三,尤其是在他肩胛骨烙印的位置停留了片刻,嘴角咧开一个残酷的弧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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