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匣重新盖上，紫檀的微凉沉入手心，李奉笑站在那里，一动不动，任凭阁楼里陈旧的空气裹挟着尘埃，缓缓流过身侧。指尖下，七宝指环的轮廓透过木匣隐约可感，那幅画中的眼神，却仿佛烙在了意识深处。
出去。
这两个字沉甸甸地落下来，带着湿冷的铁锈气，砸在近一年来几乎凝滞的心湖上，激起一圈冰冷的涟漪。藏书阁是茧，安全，却也隔绝。一旦踏出，便是真正的江湖，是聚贤庄的血、雁门关的风、星宿海的毒，还有少室山上即将压下的、足以碾碎无数命运的车轮。
但茧不能孵出蝴蝶，只会困死蛹虫。
她需要信息，真实、流动、带着腥风血雨气息的信息。参合庄的仆役口风再碎，也拼凑不出局势的全貌。慕容复？他此刻眼中恐怕只有“北乔峰”这个劲敌的阴影和复国大业可利用的砝码，不会、也不可能对一个深居简出的表妹剖析江湖险恶。
那么，只能自己去听，去看。
主意既定，反倒生出一种近乎冷酷的平静。她将紫檀木匣藏回书架一个更隐蔽的夹层，用几卷厚重的、无人问津的地方志掩盖好。只将那枚七宝指环用一根结实的丝绳穿了，贴身挂在颈间，隐藏在衣襟之下。温凉的玉石贴着肌肤，似一块冰，又像一枚悄然搏动的、属于另一个世界的种子。
行动需要契机，也需要掩护。几日后的一个清晨，当哑婆婆照例送来清淡粥菜时，李奉笑扶着额头，露出恰到好处的、久病初愈般的虚弱与烦闷，对着识字不多、却能看懂手势的哑婆婆比划：
“阁里气闷，书卷看久了，头目森森。想出去走走，湖边……透透气，就一会儿。”
哑婆婆浑浊的眼睛里掠过一丝讶异，随即是惯常的顺从。表小姐近一年来形同闭关，庄子里都私下议论是不是读书读痴了，或是身子彻底垮了。如今肯主动出门，哪怕是去近处的湖边，总是好事。她咿咿呀呀地点头，又指了指外头，摆摆手，意思是天气尚好，没什么风。
没有惊动任何人。李奉笑换了一身最不起眼的浅青色裙衫，头发松松绾了个单髻，用一根木簪固定。脸上未施粉黛，苍白得近乎透明，唯有眼神沉静，敛去了所有可能泄露情绪的微光。
踏出藏书阁门槛的刹那，初秋上午的阳光迎面扑来，竟有些刺目。空气里是草木将凋未凋的清气，混合着太湖水面飘来的、淡淡的鱼腥和水藻味。久违的外界声响——远处隐约的练武呼喝、仆役搬运物件的沉闷碰撞、更远处码头依稀的船号——一股脑涌入耳中，让她脚步几不可察地顿了一顿。
她垂下眼帘，顺着熟悉的、通往湖边偏僻处的小径慢慢走去。心跳在最初的微促后，很快被强行压稳。凌波微步的入门心法悄然在体内流转，不是用来疾行，而是让她步履更轻，气息更匀，融入这庄园的背景里，像一个真正的、虚弱安静的影子。
湖边有片稀疏的柳林，几块供人歇息的平整石头。她选了一块背向主要路径、却能透过柳枝缝隙望见部分水榭和回廊的石头坐下，佯作眺望烟波。袖中的手，指尖却微微蜷起，全副心神已然张开，像最灵敏的触须，捕捉着风中送来的每一丝对话。
起初是零碎的。两个洒扫仆妇抱怨秋凉水冷，一个年轻丫鬟窃笑着议论新来的护院教头模样英挺。李奉笑闭了闭眼，将这些无用的杂音滤去。她的耐心足够。
日头渐渐升高，湖面金光跃动。终于，一阵略重的脚步声和压低了的、属于男子的交谈声从连接前院的一条岔路传来，越来越近。
“……公子此次少室山之行，势在必得。少林方丈广发英雄帖，天下群雄齐聚，正是我慕容氏扬名立万、广结善缘的良机。”声音带着惯有的谋士腔调，是慕容复身边那位姓邓的家臣。
“哼，扬名立万？只怕那乔峰恶贼也会闻风而动！聚贤庄没能留下他，此番少林寺，定要叫他身败名裂，伏诛当场！”另一个声音较为洪亮，透着武人的直率与对“北乔峰”这三个字的切齿痛恨，应是另一位得力下属，或许姓公冶。
李奉笑的身体几不可察地绷紧了一瞬。少室山，英雄大会，乔峰……果然，箭在弦上。
“乔峰武功盖世，又得了契丹萧远山的传承，如今行事愈发狠辣诡谲，不可小觑。”邓姓家臣语气凝重，“公子连日与包三哥、风四哥商议，也觉棘手。好在少林寺玄慈方丈德高望重，届时天下正道同仇敌忾，任他乔峰三头六臂，也难逃公道。只是……”
“只是什么？”
“只是星宿海那边，近来也有些不安分。丁春秋那老怪似乎也收到了风声，门下弟子在中原活动频繁，怕是也想趁这场热闹，搅动风云，捞些好处。公子嘱咐，须得多加提防，莫要被这等邪魔外道钻了空子，损了我慕容氏清誉。”
“星宿老怪？”洪亮声音冷哼一声，“跳梁小丑，仗着些毒功化功大法，专行卑鄙之事。若敢来，正好一并除了，替天行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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