镇口的老槐树下支起了个蓝布棚，三弦琴的调子顺着风飘过来，像根浸了蜜的细针，轻轻扎在人心尖上。念秋攥着陈默的手，小皮鞋踩在青石板上“哒哒”响，脖子伸得像只鹅——他昨晚缠着丫丫问了半宿《采药谣》，此刻耳朵竖得比谁都高。
“慢点跑，当心摔着。”陈默被他拽得踉跄，手里的竹篮晃了晃，里面装着给弹三弦的老先生带的薄荷糖，是念秋特意从自己的糖果盒里挑的，说“吃了嗓子亮”。
蓝布棚前已经围了不少人，大多是些上了年纪的老人，手里摇着蒲扇，眼神里带着怀念。弹三弦的老先生坐在小马扎上，花白的胡子垂到胸前，手指在琴弦上灵活地跳跃，调子时而清亮如溪，时而沉郁如谷，正是那首《采药谣》。
“崖上灵芝红呀，溪畔薄荷青哟……”老先生的嗓音带着岁月磨出的沙哑，却格外有穿透力，“背着药篓走呀，步步踩云行哟……”
念秋听得眼睛都直了，小手跟着调子在裤腿上打节拍。陈默站在他身后，望着老先生拨动琴弦的手，恍惚间像是看见多年前的自己——那时他也这么牵着念夏的手，挤在人群最前面，听老先生唱这支谣。念夏总爱把薄荷糖塞给老先生，说“爷爷唱得甜，糖也得甜”。
“陈默哥，你看！”念秋突然拽他的袖子，指着人群外，“是王大爷！他也来听了！”
王大爷拄着拐杖站在槐树下，手里拎着个布包，见他们看过来，笑着挥了挥手。他的咳血症好了大半，脸色比从前红润，陈默给的白薇煎剂果然管用。
一曲终了，众人都鼓起掌来。老先生拿起桌上的粗瓷碗喝了口水，看见挤在最前面的念秋，笑着问：“小家伙也爱听这个？”
念秋用力点头，把手里的薄荷糖递过去：“爷爷吃糖，你的调子像陈默哥采的草药，闻着苦，细品有点甜。”
众人都笑了，老先生也乐了，接过糖剥开一颗放进嘴里：“这话说得地道。你这小友，是采药人的后代？”
陈默上前一步，微微颔首：“家母曾是药农，晚辈现在也在灵植园种些草药。”
“灵植园？”老先生眼睛亮了亮，“是不是蒙家那处园子？二十年前我去唱过堂会，园子里的同心草开得真好，像片紫色的云。”
“是那处。”陈默心里一动，“老先生还记得？”
“怎么不记得，”老先生拨了拨琴弦，“那天有个梳双丫髻的小姑娘，总缠着我教她唱《采药谣》，说要唱给她哥哥听。她哥哥背着药篓从山里回来，她就追着唱，‘哥哥采的药，能治天下病哟’……”
陈默的手指猛地收紧，竹篮的提手硌得掌心生疼。那个梳双丫髻的小姑娘，正是念夏。那年她才八岁，刚学会梳辫子，发梢总缠着野菊花，唱跑调了还不肯停，非要他跟着和。
“是……是舍妹。”他声音有点哑，像被三弦的弦丝勒了下。
老先生愣了愣，随即叹了口气：“可惜了，那姑娘眼睛亮得像山泉水。后来听说……”
“她去天上采药了。”念秋突然插嘴，仰着小脸认真地说，“陈默哥说，天上的药草长得更高，她采回来能治更多人的病。”
陈默低头看着念秋，小家伙正仰望着他，眼里的光像极了当年的念夏。阳光穿过槐树叶，在他脸上投下晃动的光斑，那些光斑里，仿佛能看见念夏追着他跑的身影，发梢的野菊花落了一路。
“说得好。”老先生重新拨动琴弦，调子变得轻快起来，“天上的药草长得高，地上的娃娃接着采哟……”他即兴改了歌词，“哥哥教弟弟，妹妹记心怀哟……”
念秋跟着调子晃脑袋，突然拉起陈默的手：“陈默哥，你教我唱吧！我学会了唱给念夏姐姐听，让她知道地上的药草也长得很好。”
陈默喉结滚动了一下，点了点头。他清了清嗓子，跟着三弦的调子唱起来：“崖上灵芝红呀，溪畔薄荷青哟……”声音有些生涩，却很稳，像他当年背着药篓踩过的山路。
念秋跟着学，跑调跑得厉害，却唱得格外认真，小嗓门清亮得像晨露滴落。周围的人都笑着听，王大爷还跟着打拍子，拐杖在地上敲出“笃笃”的响，像在给这新老交替的歌谣伴奏。
日头爬到头顶时，他们才往灵植园回。念秋还在哼着跑调的《采药谣》，手里攥着老先生送的三弦琴谱，纸页上的音符歪歪扭扭，像他画的草药图。
“陈默哥，你看这谱子，像不像白薇的根须？”他举着谱子问，阳光透过纸页，把音符照得透亮。
陈默接过谱子，指尖拂过纸面，仿佛能摸到念夏当年在上面画的小野花。“像，”他轻声说，“都带着股韧劲。”
路过溪边时，念秋突然脱了鞋，赤着脚往水里跑，嘴里还唱着“溪畔薄荷青哟”，溅起的水花打湿了裤脚，像刚从水里捞出来的薄荷叶。陈默站在岸边看，突然觉得，有些歌谣不会老，有些身影不会远，它们会借着风、借着孩子的嗓子、借着这漫山遍野的药草香，一直活下去，像灵植园的同心草，岁岁枯荣，却永远带着春天的气息。
夕阳把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念秋的歌声混着溪水的叮咚，像首新的《采药谣》，在通往灵植园的小路上慢慢流淌。陈默低头看着手里的琴谱，突然想，今晚要在药铺的灯下，把这支谣记下来，旁边画上念夏的双丫髻，再画上念秋光着的小脚丫，让这旧谣里，长出新的念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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