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建安五年秋,时序新凉,隆中已浸染上几分清肃之气。漫山翠竹依旧葱茏,却褪去了盛夏的浓腻,添了些许疏朗;山间的枫叶初染丹红,点点缀于青峦之间,如上天刻意挥洒的朱砂,映得溪流也泛着浅浅的胭脂色。风过林梢,不再是暑气蒸腾的燥热,而是裹挟着田垄间稻穗的醇香,混着溪畔泥土的湿润,拂过面颊,沁心脾腑。
诸葛亮晨耕方罢,立在田埂之上,抬手拭去额角的薄汗。他一身粗布短褐,裤脚卷至膝间,沾着星星点点的湿泥,却丝毫不显狼狈。脚下的田地里,稻苗长势喜人,郁郁葱葱,正是得益于他前些时日带着流民开挖的灌溉渠,水流顺着沟渠蜿蜒而下,浸润着每一寸土地。身旁立着一架曲辕犁,犁身是上好的硬木,经黄月英之手改良后,比寻常犁具精巧了许多——犁铧打磨得锃亮,寒光凛冽,活动关节处涂了层清亮的桐油,转动起来顺滑无声,无需两人合力,一人便可轻松操控,省劲何止三成。
“孔明先生!大事!天大的事!”
一声急促的呼喊自山下传来,打破了山林的静谧。只见商贩王二牵着一匹枣红马,顺着青石小径踉跄奔来,马背上的货囊鼓鼓囊囊,颠簸间不时掉落些零碎的杂货。王二满面通红,额角的汗水顺着黝黑的面颊往下淌,浸湿了肩头的粗布短衫,连鬓角的发丝都黏在了脸上,神色间满是焦灼与亢奋。
诸葛亮闻言,眸中微动,快步迎了上去。王二是襄阳城里往来隆中贩货的常客,也是他托以传递天下消息的可靠之人。往日里王二送货,总是慢悠悠的,今日这般急切,定是有非同寻常的变故。
“王兄稍歇,何事如此慌张?”诸葛亮扶住气喘吁吁的王二,声音沉稳,自带一股安抚人心的力量。
王二扶着马鞍,弯腰喘了半晌,才抬起头,声音嘶哑地喊道:“河北!河北打起来了!袁绍与曹操在官渡摆开了阵势,号称要决一死战!听闻袁绍带了十万大军,旌旗遮天蔽日,粮草堆成了山;曹操也聚了四万兵马,屯在官渡,两边剑拔弩张,整个中原都震动了!”
话音未落,诸葛亮心中已掀起波澜。袁绍与曹操的对峙,他早有耳闻。袁绍出身四世三公,门生故吏遍布天下,占据冀、青、幽、并四州,兵甲充足,势力雄踞北方;曹操虽挟天子以令诸侯,占据兖州、豫州,却根基尚浅,兵力远逊于袁绍。这场战事,关乎北方归属,更牵动天下大势,难怪王二如此慌张。
“可有详细消息?”诸葛亮追问,目光锐利如鹰。
王二忙从怀中掏出一卷麻布信笺,双手递上:“这是沿途各州郡传来的消息摘要,小人特意加急送来,先生快看看!”
那信笺是粗麻布所制,质地粗糙,上面用炭笔写满了潦草的字迹,边缘还沾着些许尘土与水渍,显然是辗转传递了多日,历经了不少波折。诸葛亮接过信笺,指尖抚过粗糙的布面,目光飞速扫过上面的字句,神色渐渐凝重起来。
信笺上的消息零散却关键,字字句句都透着战事的紧迫:袁绍亲率十万大军进驻黎阳,声势浩大;遣大将颜良围攻白马,文丑率军进驻延津,形成掎角之势;粮草尽数囤积于乌巢,派淳于琼率军万人守护,此人嗜酒如命,素来疏于防备;曹操则亲率四万精兵屯兵官渡,扼守要冲,麾下郭嘉、荀彧、贾诩等谋士随行辅佐,只是粮草供应紧张,全靠许都转运,路途艰险,时常遭劫掠。
“袁绍兵多粮足,又是四世三公的家底,根基深厚,曹操兵微将寡,粮草不济,此番对峙,怕是难以抗衡啊。”
一个沉稳的声音自身后传来,石广元缓步走来。他今日特意从襄阳赶来,本是想与诸葛亮探讨《管子》中“宽严相济”的治世之道,恰好撞见这一幕,便接过诸葛亮递来的信笺,细细看了片刻,眉峰紧蹙,语气中满是担忧。石广元素来务实,凡事重实际、讲利弊,在他看来,兵力与粮草乃是行军打仗的根本,袁绍的优势实在太过明显,曹操此战,胜算渺茫。
诸葛亮没有应声,只是将信笺叠好收起,转身快步走向不远处的茅屋。茅屋不大,却收拾得整洁有序,门前栽着几株菊花,含苞待放,透着几分清雅。屋内陈设简单,一张木桌,几把竹椅,墙角处立着一个打磨光滑的木盘,盘中铺着细细的白沙,正是他平日里推演战局、研习地理的简易沙盘。沙盘中用赤、黑、白三色石子标记着各州郡的位置,赤石为曹,黑石为袁,白石为其他诸侯;几根削尖的细竹枝插在沙中,代表山川河流,皆是他亲手布置,日日摩挲,竹枝已泛出温润的光泽。
他走到沙盘前,俯身凝视片刻,随即伸手从桌案上拿起一把黑色石子,代表袁绍大军,按信笺上的部署一一摆在沙盘之上:“公威,战事胜负,非独在兵甲多寡,更在天时、地利、人和。”
黑色石子在沙盘北侧依次排开,白马、延津、乌巢各置一堆,看似声势浩大,布满了半壁沙盘,却隐隐透着分散之态,彼此间距甚远,呼应不便。诸葛亮复又拿起一把白色石子,代表曹操兵力,尽数聚于官渡一带,形成掎角之势,虽数量远逊于黑石,却紧凑集中,进退自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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