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振国调走后的这一年，李大强家的挂钟，仿佛停止了摆动。每个周末的家庭聚会，餐桌上总是少一个人。
李大强每次路过，王振国曾经住过的公寓，都忍不住多看几眼。但往日阳台上的绿植郁郁葱葱，现在却早已枯萎。
以前王振国去他家时，总会给戎峰带来一些好吃的，或者是玩具。但现在就连戎峰学会叫时，也找不到那个总是严肃着脸，却会偷偷给他糖吃的人。
小诺还是不回来？
又是一个稀松平常的周末，王秀把热好的饭菜又一次端回厨房，这已经是连续第十六个周末了。
李大强摇摇头，机械地咀嚼着嘴里的饭菜，却尝不出任何味道。戎峰在儿童椅上咿咿呀呀，小手拍打着桌面，似乎也在抗议姐姐的缺席。
前几周，王海生老爷子拄着拐杖去看外孙女，特意带了她最爱吃的榴莲酥。却在军医大宿舍楼下等了三个小时，最后只换来小诺匆匆一面。
事后，回到家，王海生立即和李大强，王秀说了自己的担忧。
孩子瘦了，老爷子回来时忧心忡忡地说，眼睛下面都是黑眼圈。
为了改善事情的发展，李大强还给韩立民打了电话。这位二叔也放下了手头的工作，专程从北京飞来，带着大包小包的营养品去学校看望侄女。
和李大强见面后，韩立民却只是摇头：她很好，学习很用功，定期去看我爸...就是...
就是什么？
听韩立民这么说，李大强急切地追问。
就是不像个十八九岁的姑娘。韩立民叹气，太懂事了，懂事得让人心疼。
这期间，韩立民也给王振国打过电话，电话那头的声音平静如水：她长大了，有自己的选择。通话不到两分钟就被挂断，再打过去已是忙音。
直到这天，王海生拎着一条活蹦乱跳的石斑鱼登门，说要亲自下厨给外孙女补补。王秀立刻给小诺发了条信息：戎峰会叫姐姐了，想让你听听。
或许是小戎峰的面子比较大，黄昏时分，门锁转动的声音让所有人屏住了呼吸。小诺推门而入时，厨房里的李大强和王海生同时僵住了——那个曾经圆润可爱的姑娘，如今瘦得颧骨突出，军装松松垮垮地挂在身上，像根随时会被风吹折的竹竿。
爸，外公。她笑着打招呼，声音轻得像片羽毛。
李大强的锅铲掉在地上。他颤抖着双手，眼眶瞬间红了。那个曾经窝在他怀里撒娇的小女孩，如今像一株被抽干了水分的植物，只有抱着戎峰时，眼中才闪过一丝往日的灵动。
姐...姐...戎峰含糊不清地叫着，小手摸着小诺凹陷的脸颊。
哎！
小诺响亮地应着，把弟弟高高举起，转了个圈，想死姐姐啦！
她的笑声在客厅里回荡，却像一把钝刀，一下下割在李大强心上。他转身走进厨房，假装去捡锅铲，实际上是为了掩饰夺眶而出的泪水。王海生拍拍女婿的肩膀，无声地叹了口气。
饭桌上，小诺吃得很少，却一直在给每个人夹菜。外公，您尝尝这个鱼肚子，最嫩了。爸，您少喝点酒，对肝不好。妈，戎峰该添辅食了吧？
她的体贴像一层薄薄的糖衣，包裹着内里无法言说的苦涩。李大强几次想开口，都被王秀的眼神制止了。
饭后，小诺主动去洗碗。透过厨房的玻璃门，李大强看见她洗着洗着突然停下，额头抵在橱柜上，肩膀微微颤抖。但当他冲进去时，她已经恢复了平静，水龙头哗哗的流水声掩盖了一切。
她擦干手，若无其事地问，王叔叔...在新疆还好吗？
此时，李大强喉结滚动了一下：还...还行吧。前几天还寄了葡萄干来。
哦。
小诺点点头，眼神飘向远处，那边冬天很冷。
父女俩一前一后的回到沙发上坐下，小诺顿了顿。
冬天怎么也得零下三十多度呢。李大强小心翼翼地说，他住的地方暖气不太好...
听着暖气不太好，小诺的手指无意识地绞在一起，关节泛白。
我织了条围巾，您...能帮我寄给他吗？
李大强这才注意到沙发上放着一个纸袋，里面是一条深灰色的羊毛围巾，针脚细密却不太均匀，显然费了不少功夫。
你自己织的？李大强鼻子一酸，什么时候学的？
网上看的教程。小诺低头整理围巾上的褶皱，第一次织，有点丑...您别告诉他是我织的，就说...就说是您买的。
当晚，小诺破天荒地留宿在家。李大强半夜起来上厕所，看见女儿房间的灯还亮着。门缝下透出的光线里，隐约可见散落的素描纸——那是王振国临走前寄给她的画。
李大强抬手想敲门，却听见里面传来压抑的啜泣声，像只受伤的小兽。他的手悬在半空，最终缓缓放下。
回到卧室，王秀也没睡，正望着天花板出神。
她还没睡？王秀轻声问。
李大强摇摇头，钻进被窝，把脸埋在妻子肩头：秀儿，我难受...
王秀轻轻拍着他的背，像哄戎峰那样：会好起来的，都会好起来的。
窗外，一轮孤月高悬。同样的月光照在新疆军区宿舍的窗前，王振国站在窗前，手里捏着一封未拆的信——信封上是小诺工整的字迹。这已经是第六封了，之前的五封都被他锁在抽屉里，不敢看，也舍不得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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