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见个屁!赶紧捡完柴,回屋陪老子睡觉!
蒲大柱正仰着脖子灌白酒,不耐烦地又踹了老婆一脚。
冻雨噼里啪啦砸在地上。老天爷像是也嫌这世道太脏,想用眼泪冲刷,却只冲出一地泥泞。
这是1983年皖北最冷的冬天,那是个不把人当人的年月,命比纸薄,心比冻土硬。
人活在这里,像牲口一样喘气,像野草一样被践踏,又像野草一样,从践踏里挤出一点活着的绿意。
寒风呼啸,穿透她穿了五年、早已硬如铁片的薄棉袄。
李红梅瘦小的身子几乎对折,在荒芜的田埂上搜寻枯枝。手指冻得像十根红肿的胡萝卜,裂开的口子渗着血丝。
她把手指含进嘴里嘬一下,一股咸涩味,不知是血,还是早就流不出的泪。裹在铁硬棉袄里的那颗心,却软得一掐就冒苦水。
就在这时,她听到了那声啼哭,微弱得像是幻觉,却锋利得像把刀子,直接插进她干涸的心窝里。
她佝偻的背突然挺直了半寸,枯竹逢春般发出咯吱的声响。
大柱...你听见没?李红梅的声音抖得不成调。
有些相遇是老天爷的残忍,也是它仅剩的慈悲。明知道是劫,但快淹死的人,看见一根稻草也会当桥。
然后她看见了,一个褪了色的藤编菜篮子里,裹着条蓝布襁褓,里面的小脸已经泛着死人才有的青灰色。
脐带上的血凝成了紫黑色的块,像条小蛇盘在婴儿肚子上。
那啼哭声撕开了寒冬的幕布,把李红梅五年没生养的伤口重新撕出血来。
蒲大柱凑过来,一股混合着酒糟和蒜臭的热气喷在李红梅后颈。他伸出穿着破胶鞋的脚,嫌弃地踢了踢篮子:“操!是个赔钱货。怪不得扔这儿等死。”
李红梅疯了一样扑上去,把那团冰凉的襁褓搂在怀里。
我要养。
“养你妈个X!蒲大柱一巴掌扇过来,李红梅的嘴角立刻见了血,老子买你是为了下崽的,不是让你养别人家的赔钱货!”
他骂得那么狠,好像忘了自己老娘也是用三斗高粱换来的。
“咚——”
一声砸在冻土上。这声音比她过去五年说过的所有话加起来都响。
李红梅跪着的姿势很熟练,就像五年前被卖给蒲大柱那晚一样。
只是这次,她怀里多了个能让她骨头变硬的活物。
她额头抵着地,怀里的婴儿突然不哭了,沾着雪花的睫毛颤了颤。
女人的膝盖一旦弯过第一次,往后就容易了。但这次跪下,不是为了自己认命,是为了给怀里这条小命,磕开一条生路。
这年的冬天特别长,长得像李红梅永远数不到头的苦日子。
但此刻她不知道,怀里这个将死的女婴,会成为她灰暗人生里唯一会发光的伤口。
后来蒲小英总是说,那是她人生第一次抓住命运的稻草,虽然那稻草上满是倒刺,扎得她血肉模糊。
1989年
小野种!
酒瓶在蒲小英脚边炸开,玻璃碴像饥饿的跳蚤钻进她刚结痂的膝盖。
六岁的孩子像只壁虎一样熟练地蜷缩进灶台后面,透过柴火缝隙看着爸爸那双沾满泥巴的胶鞋碾过妈妈的手指。
李红梅在煮猪食,大铁锅里翻滚着烂菜叶和糠皮,蒸汽糊住她青黄的脸。
她甚至没发出一声痛呼,只是哑着嗓子说:英子,快去上学。
读个屁书!蒲大柱揪着女人的头发往锅沿上撞,咚的一声闷响,老子买回你十来年,天天晚上搞你,你却生不出个带把的,还敢偷老子的钱给这个野种交学费?
蒲小英觉得爸爸的酒气是会吃人的妖怪,每次喷出来都会吃掉妈妈一点笑容。
现在妈妈的脸已经像被啃光的玉米芯,再也找不见一粒开心的牙齿。
她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爸爸会抽下皮带,妈妈会像只虾米一样蜷起来,而她会被锁进猪圈,和那头总想咬她脚趾的老母猪待在一起。
六岁的仇恨,小得只能藏在乳牙后面,默默含着,生根发芽,顶得牙床出血。
但当蒲大柱再一次抓着李红梅的头撞向锅沿,额角裂开,一条血红的蜈蚣爬过蜡黄的脸,六年的恐惧瞬间变成滚烫的勇气。
蒲小英像只发狂的小兽,从灶台后冲出,一口狠狠咬在爸爸的手腕上!
孩子不懂什么叫以卵击石,她只知道,谁打我妈,我就咬谁。哪怕崩了满嘴牙,也得咬下一块肉来。
爱和恨都是种子,在苦水里泡大的孩子,心里哪样都存不住,有一点就要拼命长出来,哪怕长成畸形的、带着刺的模样。
“操!小畜生!”蒲大柱的咆哮震得房梁上的灰哗啦的往下掉。
他甩动手臂,蒲小英像片树叶一样被甩到墙上,后脑勺磕在挂历钉子上,温热的血立刻浸湿了她枯草般的头发。
李红梅动了。这个平时连眼神都不敢与丈夫对视的女人,抄起灶台上的擀面杖,用尽全身力气砸在蒲大柱后颈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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