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馋猫。”李红梅用笊篱捞出一个,“尝尝咸淡。”
饺子烫,蒲小英在两手间倒腾,吹了半天才咬开。鸡蛋混着馓子的焦香冲出来,她烫得直哈气:“好、好吃!”
李红梅看着她笑。夕阳从窗缝漏进来,照在娘俩中间的空位上——那里本该坐着个喝酒骂人的男人,现在只摆着瓶醋。
婚姻像是韭菜馅饺子蘸辣椒醋。初尝辛辣,回味酸涩,却总让人误以为是饿了的缘故。
李红梅的噩梦总是从一把剪刀开始。
梦里,她站在灶台边,蒲大柱醉醺醺地撞进来,手里拎着酒瓶,瓶口滴着血——不是他的,是她的。她想跑,可脚像陷在面团里,拔不动。剪刀在案板上,刀刃映着月光,冷得像冰。
她抓起剪刀,可蒲大柱突然变成了小时候的自己,云南山沟里,阿爹喝醉了打阿妈,阿妈缩在墙角,手里也攥着一把剪刀,可最后剪断的是自己的辫子,丢进灶膛烧了。
火光照亮阿妈的脸,她说:“红梅,女人这辈子,要么忍,要么狠。”
李红梅在梦里尖叫,可声音卡在喉咙里,变成闷闷的呜咽。她猛地坐起来,冷汗浸透枕巾,手指摸到床下的菜刀——凉的,硬的,真实的。
月光从窗缝漏进来,照着熟睡的蒲小英。孩子的呼吸很轻,像只小猫。
李红梅慢慢躺回去,胸口仍像压着块湿棉花。她知道,噩梦不是假的,只是还没发生的真事。
蒲小英被吓醒,看见母亲浑身发抖,冷汗把枕巾都浸透了。
“妈?”她小声问,“你梦到什么了?”
李红梅一把抱住她:“没事……妈没事……”
噩梦是有重量的,像有人往李红梅胸腔里灌了铅水,连呼吸都扯着疼。
月光下的菜刀比白天更亮,有些武器不是用来砍人的,是用来撑住自己别倒下。
蒲小英摸到李红梅脸上的泪,冰凉得像井水。
她学着大人哄孩子的样子拍她的背:“不怕不怕,英子在这里……”
赌场里,蒲大柱盯着手里的药包发呆。
“怂了?”金牙把酒杯砸在他脸上,“想想你那手指头!想想她怎么拿剪子对着你裤裆!”
酒混着血从额头流下来。蒲大柱忽地想起李红梅第一次给他包的饺子,她云南人不会擀皮,弄得厚薄不均,煮出来一锅片汤。他当时笑着说:“挺好,连面汤都省了。”
“柱哥,”马仔凑过来,“要不兄弟几个帮你?保证像意外……”
蒲大柱攥紧药包,塑料纸“哗啦”响得像催命符。
蒲大柱盯着手里的药包,塑料纸哗啦作响,像那年李红梅初来时,皖北山风吹动她蓝布衫的声响。
那是个腊月天,人贩子领着她站在村口,她辫梢系着褪色的红头绳,脚上的布鞋沾满泥,鞋尖磨破了,露出冻得发青的脚趾。她低着头,不说话,像只待宰的羊。
蒲大柱记得自己递过去的那碗红糖水,滚烫的,冒着白气。她双手捧着,小口小口地喝,睫毛颤得像受惊的蛾子。他那时还年轻,心里发软,喊她“红梅同志”,说:“以后这就是你家了。”
她抬头看他,眼睛黑得像没点灯的夜。
后来呢?后来红糖水凉了,碗底结了渣。婚姻就像那碗放冷的糖水,甜味沉下去,就只剩一层苦底子。
恨是真的,舍不得也是真的。人这种动物,有时候连自己都搞不懂自己。
塑料纸的声响像无数个小人在鼓掌。蒲大柱在那一刻同时看见了两个自己:一个举着药包,一个端着红糖水。
同一轮月亮照着母女俩,也照着赌场里攥紧药包的蒲大柱。像老天爷瞎了眼,给恶与善发了同样的银两。
李红梅摸到女儿后背的汗,蒲小英数着母亲的心跳,她们都不知道,此刻世界上最安全的地方,就是这个充满噩梦的怀抱……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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