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岁被拐那夜的惊恐,二十一岁流产时的麻木,三十岁砍断蒲大柱手指时的狠厉。
原来人这一生,早被命运切成碎片,能拼回人形已是奇迹。
小区的铁门锈得厉害,推起来一声,惊动了门口传达室的老头。他探出头,手电筒的光柱扫过母女俩的脸:找谁?
601,新租户。李红梅递上合同。
老头的手电照在那张纸上,光晕里浮动着细小的灰尘。他看了看合同,又看了看她们脚边的蛇皮袋,叹了口气:哎……!六楼灯坏了,小心点。
楼道比想象的还要更黑。
“妈,台阶!”英子惊呼。李红梅的膝盖重重磕在水泥棱上,疼得眼前发黑。她摸到一手湿黏,是前租客泼的剩饭,已经馊了。
“英子别怕,数台阶。”她喘着气,“一、二、三……”
她数着台阶:一、二、三......数到四十八时,英子拽了拽她的衣角:妈,我腿抖。
歇会儿。李红梅放下袋子。黑暗中,她听见英子的肚子响了一声。
饿了吧?
不饿。英子立刻说,中午的饺子......还没消化呢。
李红梅的手在黑暗里摸索着,摸到女儿瘦削的肩膀。
她想起签合同那天,房东太太带她看的另一套房,那间有席梦思,有电视机,厨房贴着白瓷砖。租金是这间的两倍。
英子......她嗓子发紧,今晚咱们打地铺行吗?妈看的那房子......没床。
黑暗中,英子的呼吸顿了一下:好啊!我还没睡过地铺呢!她的声音刻意扬起来,肯定比炕凉快!
看到孩子这么懂事,这么听话,李红梅的眼泪瞬间砸在了台阶上。
爬到六楼时,李红梅的脚趾撞到了什么硬物。她了一声,身子往前倾,膝盖重重磕在水泥地上。
“啊?”
英子慌忙来扶,却被蛇皮袋绊倒,手肘擦过墙角,地一声。
妈!你没事吧?
没事。李红梅在黑暗里摸到钥匙。钥匙插进锁孔时,她突然有种错觉,仿佛打开的不是一扇门,而是另一个世界。
吱呀——
月光从北面的窗户斜斜地照进来,在地上画出一块淡蓝色的长方形。
长方形里摆着一张铁架床,漆皮剥落,床腿缠着胶布,但确实是张床。
床上铺着竹席,席子边缘磨得发亮。床边是个褪色的布艺沙发,扶手上打着补丁。
李红梅僵在门口。
原来世上真有这样的慈悲,不必崭新,只要不是施舍;不必完美,只要留有尊严的态度。那张缠着胶布的床腿,比任何教堂穹顶都更接近天堂。
“妈!有床!”英子欢呼着扑上去,弹簧发出不堪重负的“吱呀”声。英子的手在碰到床单时突然停住,“床单是新的,蓝底白花,闻得到肥皂味。”
墙角堆着几个纸箱。李红梅走过去打开一个,里面是叠得整整齐齐的旧衣服,最上面是件蓝色连衣裙,领口的标签还没剪:南京新百,1993.5.16。
房东太太钰姐......李红梅的手指抚过连衣裙的褶皱。她想起签租房合同时,钰姐瞥见她穿的洗的发白的蓝褂子。
妈!好软!她的声音闷在枕头里,那枕头套着淡黄色的枕套,一角绣着朵小雏菊。
英子睡得很沉。月光移到了她脸上,照出她嘴角的笑涡。李红梅坐在床边,手指轻轻梳理着女儿的头发,那里有根白头发,十二岁的孩子不该有的。
她望向窗外的夜空。县城的光污染让星星变得稀疏,但总有几颗特别亮的,固执地钉在天幕上。
穷人的迁徙像候鸟,不是为了追逐温暖,只是为了逃离寒冬。
楼下传来摩托车引擎声,接着是醉汉的吆喝。李红梅突然想起老家院子里的枣树,应该很快就会结那种小果子,青涩的,咬一口能酸倒牙。
她终于明白,自由不是逃出牢笼,是带着牢笼的烙印依然敢仰望星空。
她轻手轻脚地打开另一个纸箱。里面是套旧课本,应该是陈姐儿子的。最底下压着个铁皮盒子,装着半盒彩色粉笔。
李红梅抽出一支红色的,在水泥地上轻轻画了朵花。画完才意识到,这是她二十岁被拐卖来后,她第一次画画。
十七年来第一朵花,开在水泥地上。被命运碾碎过的人,连绽放都要选最坚硬的土壤。
后半夜下起雨。
英子在梦中蜷成虾米,脚趾抵着母亲的小腿肚。
李红梅听着雨打铁皮棚的声音,她这才意识到:这是一二十年来,第一个不用提防蒲大柱的夜。
她终于活成了自己的娘家人,既是盾,也是矛。
月光渐渐移到了墙上。那里有块水渍,形状像只展翅的鸟。李红梅盯着它看,直到眼皮越来越沉。
在即将入睡前,她恍惚听见英子嘟囔了一句梦话:妈,这里的星星......真亮......
她数着英子的呼吸,像数二十年来没敢数过的希望。
睡在别人的旧床上,却做了十几年第一个好梦。床是旧的,梦是新的,人活着,不就图个翻身的机会?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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