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松提着个鼓鼓囊囊的大购物袋,裹着一身寒气撞进门,嗓门洪亮:“臭小子们!声音小点!房顶都要让你们掀了!来,张军,试试这个!”
屋里的笑闹声被按了暂停键。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那个印着百货大楼logo的袋子。
张军蹭地站起来,手脚都有些不知道往哪放,脸又有点红:“常叔,真不用……”
“什么不用!快点的!”常松把袋子塞他怀里,故意虎着脸,“大小伙子磨磨唧唧像啥样!赶紧换上,看你那袖子,八级大风都扛不住!”
袋子里是一件深蓝色的羽绒服,厚实,崭新,摸着就暖烘烘的。
英子眼睛一亮,凑过来:“哇!这颜色好看!张军你快穿上试试!”
张军抱着羽绒服,像抱了个烫手山芋,心里热浪翻涌,嘴上却还是笨拙地推拒:“太……太贵了常叔,我……”
“贵啥!厂里发的券,没花几个钱!”常松大手一挥,打断他,“再啰嗦我可真生气了!”
给予和接受,是世上最难平衡的艺术。一个怕给得突兀,一个怕接得廉价,中间隔着一条叫做“自尊”的河。
王强在一旁起哄:“就是就是!军哥快穿上亮个相!肯定帅炸了!”
周也靠在椅背上,看似随意地瞥了一眼,没说话,手指无意识地捻着扑克牌角。
张军拗不过,只好红着脸,笨手笨脚地脱下那件显小的旧棉袄,露出里面洗得领口都松了的毛衣。他拿起新羽绒服,试图找到拉链在哪里。
英子看他那费劲的样子,噗嗤笑了,自然而然地伸手过去想帮他:“哎呀,你真笨,拉链在这边呢!我帮你……”
她的话音未落,旁边突然插过来一只手,速度快得带风。
“我来我来!”周也不知什么时候站到了旁边,一把“抢”过羽绒服,动作幅度大得差点把衣服甩王强脸上,“这都不会?拉链头得先捏一下,从里面拉出来!看着!”
他嘴上说得嫌弃,动作却有点粗鲁,揪着拉链头就往上一拽,差点把张军带个趔趄。
张军被他一搅和,那股别扭劲儿又上来了,皱着眉往后躲:“哎!不用你!我自己会!”
“你会个屁!领子都窝里面了!”周也毫不客气,硬是按着张军的肩膀,非要把拉链给他精准地拉到顶,卡得张军下巴都快缩进去了才罢休。
“这傻大个,手笨得跟脚似的!英子那手是给你整理衣服的吗?……这领子必须得捋直了,对,就这样,严实点,一点风别透!”
王强看得目瞪口呆,随即爆发出惊天动地的大笑:“哈哈哈哈!也哥!你他妈这是给张军穿战袍还是上刑啊?脖子都快勒断了!谋杀啊!”
英子也笑得弯了腰:“周也!你轻点!张军脸都憋红了!”
张军被周也摆弄得浑身不自在,又不好发作,只能梗着脖子,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松、松点!喘不过气了!”
常松抱着胳膊在一旁看热闹,笑得见牙不见眼:“行了行了,小也,差不多得了!再弄真出人命了!”
周这才像是完成了一项重大使命,松开手,还故作嫌弃地拍了拍手,上下打量张军:“嗯,还行,人靠衣装马靠鞍。”
张军好不容易喘匀了气,扯了扯被周也拉得过于板正的衣服下摆。
新羽绒服又轻又暖,把他整个人都包裹了起来,连心里都好像踏实了不少。他低着头,小声但清晰地说:“谢谢常叔。”
“谢啥!暖和就行!”常松满意地点点头,看看挂钟,“哟,到点了。你们一个都不准走啊,晚上在家吃火锅!我这就去接你们红梅姨,冰箱里还有前两天买的羊肉,正好涮了!”
“噢耶!火锅!”王强第一个跳起来欢呼,“常叔万岁!”
常松笑着指指他们:“都把肚子空好了!我马上回来!”
说完又风风火火地出门了。
服装厂车间里,缝纫机嗡嗡作响,空气中飘浮着细小的纤维尘埃。快下班了,但活儿还没干完。
红梅埋着头,手指飞快地推动着布料,针脚细密均匀。
她穿着藏蓝色的工装,外面套了件自己织的枣红色毛线开衫,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
旁边的张姐一边踩着机器,一边压低声音跟隔壁工位的女人嘀咕:“……听说了没?三车间又裁了五个!这世道真是没法活了!天天提心吊胆,指不定哪天就轮到咱们喝西北风!”
另一个胖胖的女工凑过来,声音压得更低:“还不是那个王主任!色胚一个!哪个女的长得周正点,他就想方设法给人小鞋穿!逼急了,陪他睡一觉,没准就能留下……”
生活的重压之下,人性常常被挤出各种形状,有的变形,有的碎裂,能保持原样的,都需要莫大的定力。
“呸!”张姐啐了一口,“想想都恶心!一把年纪了,老不修!之前那个刘艳,不就天天在仓库偷着搞,让他老婆逮到厂里来打?闹得沸沸扬扬的,最后还不是都滚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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