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阳光,懒洋洋地照进“幸福面馆”的玻璃窗,却照不进隔壁“客再来”胡老板的心里。
他蹲在自家冷清的店门口,手里的烟一根接一根,脸黑得像锅底,目光死死钉在对面排队等位的顾客身上。
人不会嫉妒远方的富豪,但会恨隔壁突然发财的邻居——原来我本可以成为他。
他老婆,一个身材干瘦、嗓门尖利的女人,正拿着鸡毛掸子,一边摔打桌椅上的灰尘,一边指桑骂槐:
“我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嫁给你这个没用的东西!人家那边是幸福面馆,咱们这边是‘客再不来了’!你看看你干的好事!把财神爷都得罪光了!当初要不是你眼皮子浅,去招惹人家,现在说不定还能沾点人气!作吧!你就可劲儿作!我看这店迟早黄在你手里!”
胡老板猛地摔了烟头,用脚狠狠碾碎,朝他老婆低吼:“闭上你的臭嘴!当初要不是你撺掇老子省那点‘打点费’,能有今天?现在全他妈的完了!”
婚姻到了这步田地,就像一锅馊了的隔夜饭,两个人都不肯先倒掉,宁愿捂着,互相熏着,看谁先恶心死谁。
他老婆把鸡毛掸子往地上一摔,声音尖得能划破玻璃:“放你娘的屁!自己没本事还赖上我了?你看看对面那骚狐狸,把男人迷得五迷三道的,那个五大三粗的傻男人恨不得把心掏出来给她!你呢?除了会蹲在这儿抽闷屁,你还会干啥?”
胡老板猛地抬头,双眼赤红地瞪着他老婆,从牙缝里挤出声音:“你他妈再骂一句试试?老子是没本事!老子是没能耐!但老子至少没靠张开腿挣钱!你羡慕?你他妈的也去卖啊!看看有没有哪个瞎了眼的男人看得上你这身松垮的老皮!”
夫妻做成仇人,往往比陌生人更狠。因为彼此知道对方的七寸在哪,一刀下去,又准又毒。
他憋着一肚子火,冲到后巷,把那个上次去面馆捣乱未遂、正蹲在那儿啃烧饼的黄毛小子一把揪起来:“你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东西!让你办点小事都办不好!还被人家当场戳穿!老子的脸都让你丢尽了!”
黄毛吓得缩着脖子:“胡哥……我、我也不知道那常松眼睛那么毒啊……”
“滚!”胡老板一脚踹在黄毛屁股上,看着他连滚带爬地逃走,心里的邪火非但没消,反而更旺了。
他扭头看着“幸福面馆”里忙碌的身影,尤其是常松那高大结实的背影,一股混合着嫉妒、悔恨和无奈的酸水咕嘟咕嘟往外冒。
而此时的面馆里,却是另一番景象。
炉火旺,汤锅沸,人声喧闹。
红梅在灶前挥汗如雨,动作却越发娴熟利落。常松依旧系着那条可笑的围裙,负责揉面、搬东西,目光却像黏在红梅身上一样。
“你慢点,汗都滴到眼睛里了。”常松趁着递东西的间隙,用自己的袖口,笨拙地给红梅擦了擦额角的汗。
红梅脸一热,躲了一下:“忙着呢,别捣乱。”
“我疼自己媳妇儿,咋叫捣乱?”常松理直气壮。
正在给客人端面的张姐,看得牙都快酸倒了,她把大海碗往桌上一放,叉着腰,大嗓门亮开了:“哎呦喂!我说常大船长,红梅妹子!这大白天的,你们俩能不能收敛点?我这孤家寡人的,看着你们这腻乎劲儿,中午都不用吃饭了,光吃狗粮都饱了!我家老刘那个木头疙瘩,要有你一半会来事儿,我做梦都能笑醒!”
“哈哈哈哈哈”
满堂的食客哄笑起来。一个熟客打趣:“张姐,你这是羡慕嫉妒恨啊!”
张姐一扬下巴:“我羡慕?我这是替他们着急!一大把年纪了,比小年轻还会黏糊!红梅,你管管你家常松,这眼里都快滴出蜜来了!”
张姐嘴上笑得最大声,叉着腰,仿佛自己是全天下最敞亮的人。可这笑声底下,却另有一番计较:
她是真替红梅高兴,也是真有点泛酸。 这世上哪有真盼着姐妹好的女人?不过是你的好不能太好,压过我;你的差也不能太差,让我看不起。最好大家差不多,才能心平气和地做姐妹。 她赶紧把这念头压下去,骂了自己一句“真不是东西”,笑得更夸张了,仿佛这样就能证明自己的坦荡。
红梅被说得满脸通红,嗔怪地瞪了常松一眼。常松嘿嘿傻笑,也不反驳,手下揉面的力气更足了,仿佛要把对红梅的所有心疼和不舍,都揉进那团面里。
中年人的爱情,早褪了风花雪月的皮,剩下实实在在的筋骨。你累了我替你揉肩,我渴了你给我递水。
医院的清晨,则安静得多。
周也麻药劲儿过去后,伤口的疼痛细细密密地泛上来,一夜没睡安稳。天色微亮时,他感到一双轻柔的手,正用湿棉签小心地润湿他干裂的嘴唇。
他睁开眼,看到英子近在咫尺的脸,她眼睛下面有淡淡的青黑,显然也没休息好。
“……笨手笨脚。”他声音沙哑,依旧嘴硬。
其实一点也不笨。那动作轻得像羽毛,生怕弄疼了他。他只是……不习惯。不习惯这样毫无防备地暴露在人前,尤其在她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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