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情绪激动,胸脯剧烈起伏,转身从柜台下面掏出一个皱巴巴的小本子,手指颤抖地指着:“你们看!这是我记的账!哪天在哪买的肉,多少钱一斤,都写得明明白白!我们要是用了不干净的东西,天打雷劈!”
成年人的世界,没有一根稻草是轻的。每张精打细算的账目背后,都可能压着一座旁人看不见的雪山。
她的爆发,带着底层劳动者最朴素的真实和被冤枉的委屈,一下子震住了检查人员。那种豁出一切也要保住饭碗的决绝,比任何辩解都更有力量。
年长的检查人员沉默了一下,和同事交换了一个眼神,语气缓和了些:“情况我们了解了。卫生死角确实存在,这样,限期三天整改,整改完毕我们再来复查。如果合格,就不做停业处理了。”
人一走,面馆里死一般寂静。
张姐像是被抽空了所有力气,腿一软,差点坐在地上。红梅赶紧扶住她。
张姐反手死死抓住红梅的胳膊,把脸埋在她肩膀上,压抑地哭了起来,肩膀一耸一耸:“红梅……红梅……这店是咱俩的命根子啊……我不能……我不能让人毁了它……小峰小雅的学费……都指望着呢……”
红梅的眼圈也红了,顺势将她紧紧搂住。之前对张姐那些抱怨和算计的些许不满,在这一刻烟消云散。生活把人都磨成了不同的形状,有的尖锐,有的圆滑,但内里都是同样的不容易。
隔壁“客再来”饭店。胡老板穿着件绷得紧紧的、试图显得时髦的皮夹克,头发抹得油光锃亮,正隔着窗户偷看对面的动静。他老婆,在一旁数落他:“看什么看!人家被查了,你高兴了?”
胡老板讪讪地收回目光,搓着手:“我……我这不是看看嘛……又没说什么……”他心里其实有点复杂,既有点看热闹的心思,又确实记着常松后来主动缓和关系、给他介绍生意的好。
妈的,这俩女人也不容易……算了,老子虽然浑,但恩怨分明。
傍晚,寒风更劲。那家熟悉的露天炸串摊却人气旺得很。
昏黄的灯泡在暮色里撑开一小圈光晕,油锅沸腾着,辣椒面和孜然的焦香混合着油脂的香气,霸道地钻进每个路人的鼻腔。
“老板!老规矩!十串五花肉!五串年糕!多放辣!辣哭的那种!”王强人未到声先至,裹着他那件彩色外星人图案的羽绒服,像个球一样滚到摊前,仿佛下午在跑道上的惨状从未发生。
英子跟在他身后,毛线帽盖住了额头,只露出一双亮晶晶的眼睛和冻得通红的鼻尖:“我要两串素鸡,一串花菜!变态辣!”
周也和张军几乎是同时走到。周也依旧是黑色羽绒服,双手插兜,下颌线绷着,看似对周遭一切漠不关心,眼神却不动声色地扫过英子,又飞快地掠过张军。
张军则穿着那件领口袖口都已磨出毛边、的蓝色棉服,沉默地站在稍远一点的地方。目光落在滋滋作响、翻滚着金黄油花的锅里,喉结不明显地滚动了一下。
真香……五花肉肯定很好吃……算了,看看就行了。
贫穷是件脱不掉的旧衣裳,总在最好的年纪提醒你与众不同。
王强一边搓着手哈白气,一边用胳膊肘撞周也:“也哥,你看军哥,望眼欲穿啊!像不像小时候咱在柜台外头看糖的样子?”
周也扯了下嘴角,没接话。
炸串好了,几个人围着小方桌站着吃。周也拿起一串烤得焦香、滋滋冒油的鸡柳,没往自己嘴里送,却状似随意地的递到张军面前:“喏,你的。”他记得张军每次都会多看这鸡柳两眼。
张军愣了一下,看着递到眼前的、散发着诱人香气的鸡柳,心里挣扎了一下。在英子面前,尤其是在他隐约感觉到周也对英子那份不同后,这种带着“洞察”和“给予”的关怀,让他敏感的自尊心像被针扎了一下。
“我……自己来。”他低声说,避开了周也的目光。
周也的手僵在半空,眼神瞬间冷了下来。他觉得张军是在故意划清界限,尤其是在英子面前,这让他心里那股莫名的烦躁和占有欲蹿成了火苗。他几乎想把手收回来,把那串鸡柳扔了。
我靠?什么意思?我好心当成驴肝肺?在英子面前装清高?
就在气氛要凝固的瞬间,英子突然“哎呀”一声,仿佛才看到周也手里的串,动作极其自然地一把拿了过来,塞到自己嘴里,一边被烫得嘶嘶吸气,一边含糊地对张军说:“张军,帮我拿张纸巾,辣子进眼睛了!”
她用一个看似冒失的举动,把那串凝聚着尴尬的鸡柳塞进自己嘴里,烫得直吐舌头,也把周也悬着的手和张军紧绷的脸,一起搅和进了这哭笑不得的热闹里。
周也这个笨蛋!张军那个倔驴!男人真是麻烦!
她未必真懂了少年们复杂的心事,只是凭着本能,想护住身边每一份好不容易才暖起来的情谊,像护住一盏在风里摇曳的小小火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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