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伯,身子感觉咋样了?”常松把年货放在堂屋桌上,几步跨到里屋床边,声音带着小心翼翼的关切。
屋里光线暗,老旧的木窗棂透进些天光。常守财半靠在床头,身上盖着厚棉被,脸是久病的蜡黄,眼窝深陷,喘气声有点重。
他抬了抬眼皮,看到常松,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光亮,嘴唇动了动,没说出话,只是微微点了点头。
“红梅和英子也来了。”常松侧身让开。
红梅拉着英子走进来,脸上挂着得体的笑:“大伯,大娘,我们来看看您。”她把手里特意买的软和点心和营养品放在床头柜上。
英子跟在妈妈身后,也轻声说了句:“爷爷,奶奶。”她飞快地扫了一眼屋子。
三间瓦房,收拾得还算干净,但家具老旧,空气里弥漫着一股草药味和老年人屋子里特有的沉闷气息。她下意识地往妈妈身边靠了靠。血缘有时候是道枷锁,明明不亲,却不得不来。
常松的大娘,一个干瘦、脸上总挂着点模糊笑意的小老太太,赶紧从锅屋出来,在围裙上擦着手:“哎呀,来就来,还买这么多东西干啥!快坐快坐!常莹!还不倒水!”
常莹从隔壁屋晃出来,四十多岁的年纪,眉眼和常松有几分像,却透着股刻薄劲儿。
她没看红梅,目光在英子身上溜了一圈,撇撇嘴:“哟,英子也来了?一年不见,又窜个子了,这大城市的水土就是养人,瞧这细皮嫩肉的。”话听着像夸,语气却酸溜溜的。
红梅脸上笑容没变,手在身侧轻轻握了一下。成年人的修养,就是把难听的话在嘴里嚼碎了再咽下去。英子垂下眼,没接话。
常守财咳嗽了两声,气息微弱地开口:“都……都来了好……大过年的,团团圆圆……”他目光在红梅脸上停留了一瞬,带着点复杂的情绪,终究没再多说。
红梅只当没听见常莹的话,笑着对大娘说:“大娘,晚上饭我来帮忙吧。
“不用不用!你们歇着!“大娘嘴上客气,手上却已经把围裙解了下来。
锅屋里,红梅挽起袖子就要干活。大娘假意推辞:“不用不用,你们路上累,歇着去!”
“没事,大娘,我搭把手,快些。”红梅已经开始洗菜。
常莹在一边切肉,刀剁在案板上砰砰响,嘴里也不闲着:“红梅啊,不是我说,你这手艺在城里开面馆是够了,可咱老家过年讲究多,这肉得这么切,厚了不入味……”她故意挑刺。
红梅没吭声,手下动作利落。英子在一旁剥蒜,听着不舒服。
她那三个半大不小的儿子——杜凯(十八,流里流气)、杜鑫(十七,瘦高个)、杜森(十六,有点憨)——或站或坐,眼神在英子身上瞟来瞟去,带着不加掩饰的打量。
杜鑫用胳膊肘捅捅他,压低声音坏笑:“哥,看上这城里妞了?盘靓条顺!”
杜森起哄:“去啊,跟人说说话!”
杜凯清了清嗓子,凑到英子旁边:“英子妹,现在都流行啥歌?跟哥说说呗?”说着手就往英子肩膀上搭。
英子猛地侧身躲开,手里剥好的蒜瓣“不小心”掉在地上,正好滚到杜凯脚边。杜凯下意识弯腰去捡,英子看似要去捡,脚“恰好”往前一伸,轻轻绊了他一下。
“哎哟!”杜凯重心不稳,往前一个趔趄,脑门差点磕到水缸沿上,狼狈地扶住墙才站稳。
杜鑫和杜森爆发出哄笑:“哈哈哈!老大你行不行啊!见着美女腿软了?”
英子一脸“无辜”,眨着大眼睛:“呀,对不起啊,我没看见。这地有点滑。”她语气真诚,眼神里却带着一丝狡黠。少女的反击,不必声张,只需一个恰到好处的“不小心”,就能让挑衅者自取其辱。
杜凯闹了个大红脸,狠狠瞪了那两个弟弟一眼,讪讪地不敢再上前。常莹看着儿子吃瘪,脸色更难看了。
红梅把这一切看在眼里,心里既解气又有点担心。她不想大过年的闹得太僵,只要常莹不说到英子头上,她都能忍。母亲的铠甲,一半是坚强,一半是不得不坚强。
常松在里屋陪着大伯说话,锅屋的动静他隐约听到些,心里跟明镜似的。他烦躁,一边是病重的大伯和不易的大娘,一边是受委屈的妻女。
他姐那张嘴,他比谁都清楚。可他能说啥?大过年的,难道掀桌子?他只能装作没听见,把注意力都放在大伯身上。
装糊涂是中年男人的必修课,考不及格家就散了。
常莹见儿子吃亏,火气蹭蹭往上冒,切菜的力道更重了,指桑骂槐:“……这外人啊,就是养不熟,喂不饱!占着茅坑不拉屎!连个带把的都生不出,还有脸登堂入室……”
血缘有时候是盔甲,能替你挡去外界的风雨;有时候却也是枷锁,让你不得不忍受来自内部的蛆蛀。常莹的理直气壮,不过是把亲情的血脉,当成了可以无限透支的信用卡。
红梅洗菜的手顿住了,水哗哗地流。她关掉水龙头,转过身,看着常莹,脸上没了笑容,眼神平静得吓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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