寿县医院的走廊,光线昏暗,墙壁是那种老旧的、下半截刷了绿漆的样式,很多地方已经斑驳脱落。
空气里弥漫着消毒水和某种陈旧布料混合的、不太好闻的气味。
常松几乎是撞进来的,脚步又急又乱,差点带倒推着药品车的护士。
医院是生死的中转站,有人在这里获得新生,有人在这里结束旅程。常松此刻像个迷路的孩子,在生与死的站台上狂奔。他额头上一层油汗,眼神是慌的,没有焦点。
红梅和英子紧跟在他身后,母女俩的脸色也都绷得紧紧的。
他抖着手掏出那个笨重的手机,手指像冻僵了一样不听使唤,按了几次才勉强拨通堂姐常莹的号码。
“姐!我们到了!在、在哪儿?大伯在哪个病房?”他的声音又急又哑,带着明显的颤音。
常松挂了电话,像没头苍蝇一样四处看。红梅和英子紧跟在他身后,红梅伸手想拉他,被他一把甩开。他冲到导医台,手拍在木头台面上,发出“砰”一声响:“306!306在哪儿?!”
坐在台后的年轻护士被吓了一跳,抬起眼皮,懒洋洋地指了个方向:“那头,左拐,走到头。”
常松转身就往那头冲。红梅赶紧对护士说了声“对不起”,拉着英子追上去。
306病房的门虚掩着,里面传出混杂的呻吟和说话声。常松猛地推开门。
一股更浓重的药味和一种难以言说的、属于衰老和腐朽的气息扑面而来。
病房里挤了六张床,陪护的家属、吊着的输液瓶,让空间显得格外逼仄。最里面靠窗的那张床上,躺着一个人,被子盖到胸口,露出的脸瘦得脱了形,颧骨高高凸起,脸色是灰黄的。
那就是常守财,常松的大伯。
常莹坐在床边的小凳子上,眼睛红肿。她旁边站着一个更老些的、头发花白稀疏的老太太,是大娘,正用一块看不出颜色的手帕抹眼泪。
常松的脚步在门口顿了一下,好像突然被抽走了力气。他慢慢走过去,腿有些发软,几乎是踉跄着扑到床前,蹲了下去。
“大伯……”他喊了一声,声音哽住了,伸出手,想去碰床上的人,又不敢,就那么悬在半空。
常莹看到他,哭声顿了一下,眼神复杂地扫过他身后的红梅和英子,那里面没有感激,只有一种更深的不满和戒备,仿佛她们的到来,侵占了她作为女儿的地盘。
大娘抬起泪眼,招呼红梅:“红梅也来了……英子一个年下都长这么高了……”语气是客套的,带着一种历经世事的麻木。
床上的人眼皮动了动,艰难地睁开一条缝,浑浊的眼珠转了转,看清是常松,嘴唇哆嗦起来。
“小……小松……”声音嘶哑,微弱,“你……你来了……”
常松的眼泪一下子就涌了出来,他抓住那只枯柴般的手,紧紧握着:“嗯,我来了,大伯,我来了……”
“我……我梦到了……有人……来接我了……”常守财断断续续地说,眼神开始涣散,“你爸……你爸要来接我了……我要回家……小松……我不在这儿……带我回家……看看……”
站在门口的红梅心里一沉。这边的规矩她懂,老人不能在医院咽气,否则就不能拾掇回家,只能直接送太平间。这是要落叶归根,最后一程必须走在家里。
常松重重点头,眼泪砸在灰白条纹的病床单上,洇开一小片深色的湿痕:“好,回家,咱们回家!我带你回家!”
他猛地站起来,因为起得太急,眼前黑了一下。红梅赶紧扶住他。他晃了晃才站稳:“办出院!现在就办!
常莹似乎有些犹豫,看了看病床上的父亲,又看了看常松。
“常叔,妈,”英子上前一步,声音不大,却清晰地盖过了病房里的嘈杂,“手续我去办吧,你们在这陪着爷爷。”
她身上还穿着从学校直接过来的那件粉色娃娃领衬衫,在灰败的病房里显得格外鲜亮。奔波一路,衬衫领子有些皱了,额发也被汗濡湿了几缕,贴在光洁的额角。
常松像是没听见,全部心神都系在床上的老人身上。
站在床尾的常莹却立刻抬起了头。她眼睛红肿,眼神却从英子粉嫩的衣服扫到她略显凌乱的头发,鼻腔里发出一声极轻的、带着刻薄意味的冷哼。
苦难并不能让所有人都变得善良,有时它只是把人心里的酸,发酵成了刻薄。
她动作利索地从自己随身那个洗得发旧的布包里掏出一个塑料文件袋,里面装着各种单据和证件,直接往英子手里一塞。
“行啊,你去。”常莹的声音又干又涩,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审视,“跑腿的活儿,你们年轻人腿脚利索。也省得在这儿……碍手碍脚。”
她话语停顿的那一下,意有所指,目光再次掠过英子那件与周遭格格不入的粉色衬衫,嘴角往下撇了撇,像是强压下去更多更难听的话。
那眼神分明在说:人都快不行了,还穿得这么花红柳绿,像什么样子!一点规矩都不懂!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